恍惚中有人推晃她,一把娇丽的女音传入耳中,视线凝聚眼前,一张俏丽丽的小脸嘟着望她,嗔怪道:“清欢妹妹,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我叫你好几遍都听不见?”
柳清欢一惊,那张脸分明就是柳茹宝,与梦中重合,她下意识一把推开了她,少女猝不及防一推跌地发出痛呼。
“哎呀,好疼,你推我做什么?”柳茹宝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解地望着她。
柳清欢也愣住了会,回过神来赶忙上前扶她,可是一看到这张脸,又忍不住生出十分的怨恨,极力克制情绪,眼神躲闪到一旁,说道:“我……我,我不是有意的。”
柳茹宝的贴身小丫鬟杏香取了送食盒过来,一眼望到自家小姐跌倒在地,一路小跑过来,猛地一把推开柳清欢,扶柳茹宝起来。
这个丫鬟太放肆,哪有婢女敢推主子的,尽管这个主子手里没什么权力和地位。
但是柳清欢不以为意,默默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向柳茹宝告辞。
“六姐姐,小妹并非故意推你的,还望姐姐不要见怪。我想起出来时娘亲嘱咐我早点回去,定有要是告知,六姐姐好玩,小妹先走了。”
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过于蹊跷,怪梦里的柳茹宝是那般面目可憎,恨不得啖其血肉。但到目前为止,六姐姐又待她极不错,她矛盾了,这二人真的是同一个人么?或者说,在未来的某一天里,柳茹宝会将梦中的事情重复一遍,骤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罢罢罢,她不过是爹早已忘却的一个最不起眼的女儿,比不得茹宝姐姐众星捧月,真斗起来,她不见得有胜算,不如早早远离的好。
“走?你把我家小姐推到地上,三言两语就要走?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杏香闻言柳眉一竖,杏目圆瞪,吐出的字眼令柳清欢面色一白。
“杏香!住口!”
柳茹宝同样脸色一变,似是没有想到自己的丫鬟如此目无尊卑,狠狠瞪了她一眼,杏香见她发怒,连忙噤声。
她看向柳清欢的眼神,绝不能称之为友好,换句话来说,大房中的主子仆人一大堆,除了柳茹宝,再没有一个肯拿正眼瞧柳清欢的。
这也不单单是针对她,连带其余的庶出小姐,几位姨娘同样是颐指气使,很瞧不上的样子,不过是身为正室的优越感作祟罢了。
柳清欢扯唇笑了笑,转身就便走。
柳茹宝一把拉住她,“哎,你别走啊,我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有摔疼啊。清欢,我们才出来没多久,不是说好下午一起去寒山寺看桃花的么,你急着回去做什么?”
“六姐姐,我娘亲她……”
“难道是四姨娘有工活派么?我回去和我娘说一声,让她不要让你们做活不就好了。你就陪我玩会儿嘛,我们好不容易才出来,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
柳茹宝摇着柳清欢的手臂撒娇,而后者抿了抿唇,面上掠过一丝讽刺意味的冷笑,呵,若真让柳茹宝回去和柳夫人一说,娘亲往后要做的活计只会多不会少。
她这么个冰雪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透这一层道理呢?
被柳茹宝缠不过,柳清欢只好答应再逗留一会儿,二人分食午膳,佳肴色香味俱全,吃到口中味同嚼蜡,味蕾品不出任何美味来。
她想了很多,脑中临死前的一幕幕不断回放,往昔的幸福时光,一一回顾,与她而言再没有半分喜悦,而是折磨。
不管错在不在柳茹宝,亦或是,现在的柳茹宝是无辜的,但柳清欢十分清楚,她们回不到从前了,再也不可能。
无辜者不代表无罪,无罪者不避免无祸。
饭毕,柳茹宝央着柳清欢给她推秋千架,秋千荡得很高,少女宛如一只自由的小鸟,划过的弧度里洒下一连串欢声笑语,俏丽丽的小脸绽开一抹明艳的花来。
“小姐,奴婢给你推吧。”杏香紧紧盯着柳清欢,不信任的态度一览无遗。
柳清欢住了手,走到一边,乐得清静。
然而柳茹宝却固执的甩开了她的手,不高兴地说:“我和清欢妹妹玩,你跑来掺和什么,去去去,一边玩去。”
扭头又对柳清欢道:“清欢妹妹,我只要你推我,等我尽兴了,换我来推你好不好?”
柳清欢动了动唇,想拒绝,可还是吐出了一个“好”字。
罗裙宝带飘飘扬扬,绣花鞋斜出裙裾,和着银铃般的笑声荡出亭外。
“高点,再高点!哈哈,真好玩,清欢,推得再高点。”
柳茹宝笑的开怀,笑颜纯真,柳清欢很难相信她会顶着纯良无害的脸蛋,背地里做出那么多腌攒的事情来。
秋千架荡的一次比一次高,柳茹宝依旧没有满足,央求再高,再高……
杏香在一旁看的悬了心眼,劝道:“小姐,已经够高的了,不能再高了,万一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当心啊。”
柳清欢触电般一震,目不转睛看向飞出去的柳茹宝,碧蓝天下,少女衣衫精致,水里倒映的画像好似仙女下凡,那湖面波光粼粼,银光闪闪……
一种邪恶的念头,油然而生,那念头杂草一样疯长,不可抑制地占据全部脑海,驱除不掉,压抑不住,催促着她立即付出行动。
听着柳茹宝不谙世事般纯真的笑声,孩提一般干净,柳清欢看见的是被污染,走向黑暗极端的六姐姐,邪恶的念头让她脊骨一阵阵发凉,感到莫名的兴奋来。
柳茹宝看不见,在她身后,将她推向蓝天,追逐自由的手,也能给她带来危险,让她落入毫无防备的陷阱里。
手一松。
“扑通!”一声。
娇美的百灵鸟仿若折翼,直直落下,坠入湖中,打破湖面表面平静。
“小姐!!”
杏香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冲了下去。
柳清欢直愣愣站在亭子里,望着主仆二人在湖里扑通,不思柳茹宝居然真的落了水,她一面感到复仇的快感,人性的另一面又在指责她居然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柳茹宝真的是被她推下去么?
实际上,柳清欢也无法确定,她有几分故意,几分无意。
恍惚中,身体或许已经忠诚的履行了大脑的命令,如果说柳茹宝落水真的是意外,此刻柳清欢也不敢证明自己清清白白,毫无恶意。
杏香拖着浑身湿透的柳茹宝回到岸上,柳清欢还有时间思考何时杏香竟学会了凫水,当真深藏不露啊。
“你竟敢将我们小姐推到湖里去!”杏香扭头恶狠狠地剜着柳清欢一眼,眼神狠毒得令柳清欢心惊不已。
“我不是故意的……”柳清欢下意识后退两步,口中吐出苍白无力的辩驳。
杏香出离的愤怒了,嚷道:“什么不是故意的!你就是!你存心想害我们小姐的,我早就知道你心存不良,我们小姐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还想害她,哼,你的心被狗吃了么?”
柳清欢一言不发任她谩骂,扫了眼柳茹宝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头不由得有点后悔,难道她做错了么?
对上柳茹宝有震惊,有犹豫的目光,柳清欢先撇开视线,右手无意识摸向了左手的尾指,手指明明还好端端的,可为什么感受到那种锥心的断指之痛呢?
杏香还想骂,被柳茹宝呵斥住,二人离开了。
离开之前,杏香留给柳清欢的视线让她明白,这件事不会那么轻易就结束的。
碧水亭只剩下柳清欢一个人。
柳清欢坐上秋千架。
足尖点地,用力一蹬,将自己送了出去。
“小姐,你看,柳清欢害你落水,不救你就算了,居然还有心思荡秋千,我和夫人早说过她不是好人了,你偏不信,现在看到了吧?”杏香扭头望见柳清欢的风姿,气的浑身发抖。
柳茹宝痛苦地道:“别说了,杏香,你别说了。”
“哼,为什么不能说?柳清欢就不是个好人,和她娘一样是个白眼狼,她娘背叛了夫人,现在她又背叛了你,我们回去绝对要她们母女好看,不能白白便宜了恶人!”
“够了!”
“小姐!”
“我说够了!”
杏香委屈地闭了嘴巴。
柳茹宝怔怔的,有什么不同了。
清风拂面,吹散额头青丝,吹不散心头杂思。
或许,她应该着追上柳茹宝,给她好好解释一番,说不定柳茹宝会相信她不是有意的,这样的话,可能就会避免柳夫人的雷霆之怒。
另一个声音在冷笑,笑她天真。
不管柳茹宝说什么,柳夫人都会一口断定是她存心害自己女儿的,更何况还有杏香作证,柳茹宝的辩护只会火上浇油。
她们一直相信,六姐姐结交的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回头恶狠狠的咬她一口,将她咬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白眼狼么,说不定她就是呢。
为了一个毫无预兆的梦,就把朝夕相对的好姐妹抛入湖中,如果杏香不去救她,说不定六姐姐再也爬不上岸,因为柳茹宝可不会游泳。
柳家的公子小姐,没一个会水,包括她。
秋千架荡到最高点,柳清欢的身子几乎是平躺在空中,于是,她松开了手。
走出不远的杏香和柳茹宝听得一声“扑通”,回头只见柳清欢重复柳茹宝方才的轨道,溅起一片浪花。
“清欢不会游泳!”柳茹宝料不到柳清欢会做出如此举动,大惊失色。
“让她淹死好了,反正她刚才也想淹死你。”杏香幸灾乐祸。
水没头顶,柳清欢强迫自己不要挣扎,肺腔的空气一点点压缩,窒息。
她在感受疼痛,切肤之痛,窒息之苦,究竟哪一个更难承受?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已经死去,又恍惚在梦中。
是了,她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究竟刚才做的那个梦是现实,还是现在的一切只是死亡前的幻想,如果她溺毙在湖里,人们会在哪里发现她的尸体?
这片湖底么。
还是……
在黄土垄中的,棺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