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的注意力聚焦到小少爷的日常生活里,柳茹宝和柳清欢的事情搁置一旁,在老夫人的可以营造下,众人似乎都忘记这一回事了。
那是个晴朗的午后。
柳清欢为老夫人抄录金刚经,夏日人易倦怠,没过多久她便有些困了,壁衡姑姑引她睡在厢房,脑袋一挨到枕头,上眼皮和下眼皮似乎立刻产生了莫大的吸引力,被强力的胶水粘在一起,不想睁开来。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外厢房有说话声。
人声略有些嘈杂,似乎还有人在哭,皱眉分辨,竟是杏香的哭泣。
瞌睡顿时去了大半,柳清欢忍不住爬了起来,按住昏昏沉沉的额角,拍了拍脸蛋,让自己变得清醒一点。
她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将房门拉开一点点缝隙,透过这条缝隙,她刚好看到杏香跪在地上,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老夫人气定神闲坐在她独爱的梨花木太师椅里,壁衡捧过一盏清茶,老夫人接过清茶吹了吹,问杏香:“你刚才说,是七小姐故意推了六小姐?”
杏香咬了咬牙,坚定地道:“是的,奴婢亲眼所见,正是柳清欢推了茹宝小姐落水的。”
话音未落,老夫人便将茶盏掷向她,茶水泼了杏香一头一脸,幸而那茶水不太热,壁衡端给老夫人的时候已经放凉了。
杏香受到惊吓,老夫人的下一句话更让她魂飞魄散。
“壁衡,掌嘴,让这个丫头好好清醒一点,什么时候她脑子不糊涂了,就什么时候停手。”
“是。”
壁衡面无表情,走到杏香正前方,左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将整张脸呈现在视野里,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思量和考究,好像在思索从哪个角度下手更好。
高高扬起的巴掌,丝毫未收势,重重落在了杏香的左边脸颊上,她的脸立刻偏向了一边,掌心和脸皮相交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她尝到更大的苦头。
转回脸庞时,柳清欢看到,杏香的左脸红了一大片,甚至有点肿,嘴角一缕鲜红触目惊心,她被打蒙了。
眼睛很红,里面很快溢出泪花,一部分是因为疼痛。
壁衡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她,一下一下,慢条斯理收拾着她,好似全世界都归她的掌控,斯文规律的令人心惊。
当她终于收手,杏香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却眼疾手快将一条手帕塞进了她的嘴里,强迫哭泣变成闷闷的悲戚。
壁衡的眼里看不到一点对杏香的同情,残酷地道:“安静点,不许吵醒了七小姐。”
柳清欢瞬间看到,听到这句话之后,杏香的眼睛猛地瞪得老大,往房门的位置一转,瞳仁里流露出一抹雪亮的恨意,看得她心头一跳。
说真的,她还真弄不明白,杏香对她深刻到无法释怀,更不要谈和解的怨恨到底从何而来,她们之前并未有过交集,不存在纠葛啊。
老夫人冷眼看着杏香,语气也是极冷,她冷冷地道:“我不管你到底看见了什么,还是你以为你看到了什么,从现在开始,你最好给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就是一个意外!”
她居然在为自己辩护,亦或者说是……遮掩?柳清欢惊讶地望了眼老夫人,外间的几人好像并未察觉到她已经醒了过来。
“你一个做丫鬟的,就要又做丫鬟的样子,七小姐怎么着也是你主子,你是伺候六小姐,那不代表你也是,更不可因此而出言污蔑清欢!”
“奴婢没有,奴婢那日所见,句句是真!”杏香咬牙说道。
柳老夫人抬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从眼角落下的余光督向她,冷冷地道:“你还没有清醒,罢了,壁衡,我们柳家不需要嚼舌根子的下人,打一顿板子,拉到庄子上或卖人,或配个小子给她,图个清静。”
“是。”
“不,我不要卖人!!我不要!!”
壁衡伸手去拉杏香,这次她才终于感到慌乱了,一把推开壁衡的手,用力之大,推开的时候自己差点摔倒。
如果从柳府赶了出去,她以后还怎么做人,下人们都会瞧不起她,而且她自从跟了柳茹宝,就一直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陪嫁一个英俊的姑爷,哪里又看得起别的小厮了。
至于卖人,更是想都不敢想。
自古以来,被主子卖掉的丫鬟都没有好下场,她们的身价更降一层,即使遇到了新的主人也不会受重视,只配做一些最粗苯,没有出头之日的活计。
最惨的是,要是被卖到了窑子里,她就不用活了。
此时,她方才明白,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不单单有柳夫人,还有老夫人的一句话,就可以教她死无葬身之地。
她哭着拽住柳老夫人的裤管,涕泪四流,“老夫人,老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乱话,求老夫人开开恩,千万不要卖掉我啊……”
柳老夫人无情地抽回腿,冷声道:“我给过你机会。”
“不,不要,老夫人,你发发慈悲,不要卖奴婢啊。”杏香泣声道:“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污蔑了清欢小姐,那日只是个意外。”
见她哭的实在可怜,柳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放心,我会让壁衡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的,再怎么说,你的娘老子也给柳家出了不少力,我也不能亏待了你。壁衡,把她拉下去吧,过一会儿清欢就要醒了,不要让她看见。”
壁衡强硬的将杏香拖了出去。
柳清欢好似大梦初醒,定定站了好片刻,才回过神来,三两步跳回床上装睡,一颗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老夫人居然要赶杏香出去,还要卖掉她,这可是怎好多年都没有的事情了,在她印象里,她们从来只知道买人,不知道卖人的。
难怪杏香死都不愿意出去,她要是真的被柳府赶出去了,老夫人虽然说看在她父母的份上不亏待她,可是也不可能费心费力给她寻觅夫君,不过随便牵合就是。
要是更狠一点,卖人……柳清欢想到这里居然有点同情杏香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做主子和做奴才的差别所在,那就是奴才可以被卖掉,而主子不可能被卖掉。即便杏香平日里比她威风得多,那也没有多大用处。
人生在世,有太多不能自主选择的东西了。
不知为何,柳清欢却隐隐感觉,杏香不一定会被赶出去,老夫人既然说了要大事化小,应该也不想闹得人人皆知。
但又保不齐老夫人想杀鸡儆猴……
柳夫人得知杏香要被卖掉,勃然大怒,气的口不择言,大骂起来,“好哇,好哇,老夫人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茹宝被柳清欢那个小贱人害了,害的那么惨,差点没有了半条命,她不管。反倒要卖杏香!卖吧,卖吧,反正我屋里她就没有看的顺眼的人!”
壁衡站在院子里,眼皮都不抬一下,“夫人,这是老夫人的命令,奴婢也只是照办罢了。”
“哼,老夫人的命令,壁衡姑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老夫人在府里的眼线,各院子里发生任何事情你都要第一个知道,第一个汇报给老夫人。可是壁衡姑姑,你也别忘了,老爷现在是让我当家,既然我掌管这个家,一切都要由我说了算!”
“夫人言之有理,这个家自然是夫人做主的,老爷是个孝子,自然不会让老夫人操劳的。”壁衡仍是不咸不淡。
她的态度看似恭敬有加,可是看着柳夫人眼里,分明是连正眼都不屑看自己一眼,十足的傲慢做派。
柳夫人怒极反笑,“你少拿老爷压我!我告诉你,杏香我不会卖的,也不会送到庄子上去,她就在我院子里,老夫人有什么不满的,你亲自让她过来和我说。”
壁衡也不与她多辩解,施了礼数,将杏香交给她,便退下去了。
杏香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爬过去抓着柳夫人的裙摆哭诉,“夫人,求你救奴婢,奴婢什么都没说……”
柳夫人看得心烦,一脚踢开杏香,转身进屋。
她何尝不知道老夫人此举无异于敲山震虎,就是想让她把事情平息下来,让她怎能甘心,就那么白白的放过了柳清欢。
婢女生得女儿也是贱命一条,高烧昏迷,不许人医治,关在柴房里连水都不给喝,居然还没有折腾死她,没几日就活蹦乱跳,恢复的比茹宝都要好。
每每在府里看到柳清欢,柳夫人都恨不得亲自上阵,将她再关一次。
柳茹宝从自己的屋里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甜杏紧随其后。
她一边跑一边喊:“娘,祖母找杏香为了什么事情啊,我刚才看到壁衡姑姑过去了,呀,杏香你怎么了,脸怎么肿了,你的嘴怎么流血了?”
杏香凄惨无比地望着自家小姐,哭道:“小姐,老夫人要把奴婢卖掉了。”
“什么?!”
柳茹宝和甜杏大惊失色。
柳茹宝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祖母要卖你?为什么要卖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