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珍藏着关于一个小站的故事。
那是在一个深秋,我还在做小五金生意,因为生意不好做,所以常常需要去同行不肯去的地方。一天,我独自跑到属于大连市的一个偏远的北边小镇去,收获并不大。办完事,天也快黑了,还有点冷,我准备在小镇住上一宿,乘凌晨那唯一的一趟列车返回。
我在镇上转了一转,一摸兜,急出了一身冷汗:身边的钱不知何时被哪个“朋友”“借”去了,翻遍了口袋,结果只找到一张十元人民币。
我想,旅店是住不成了,我这十元钱,还够返回的路费,真是谢天谢地。这一宿,就去车站猫着吧,何况,我很年轻,没什么可怕的。
车站里,有一个小小的候车室,也就三十平方米左右。靠墙有一圈椅子,是用水泥抹的,一端的墙上有个小窗,上面用红字写着“售票处”。
我进去的时候,还没有开始售票。小窗里面用布严严实实地挡着。
候车室里,已经有了一对农民夫妻,岁数都很大,像是从更远的乡下赶来的。还有一个看着像是智力有障碍的人,已经穿了厚袄,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像一堆破棉絮。
我又疲又乏,拣一个远离他们的墙角,躺了下来。
夜渐渐地深了,这北边的鬼天气,忽地更冷了,还起了风,在室外呼呼地叫着。
我身上衣服穿得少,把头和脚都蜷缩在一起,还是觉得身上愈来愈冷,脖子愈来愈寒,愈觉这椅子冰得瘆人。
我很瘦,这寒好像一直要冰到我的骨头里。站起来冷,坐下去冷,缩起来还是冷。快到点了吧,一抬腕看表,才是午夜十二时左右,我想起了不知从哪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这夜可真难熬啊。”
水泥椅子冷得成了一块冰,我不得不站起来,搓着手,跺着脚。
那一对老夫妇,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抱头睡在一起。那个像是智力有障碍的人还是缩在墙角,一动不动的,让人羡慕。
我闹的动静一定很大。
小窗的布帘拉开了,露出一位四十岁左右女同志的脸。她瞅了我一眼说:“给你一个棉布垫吧,铺到椅子上暖和些。”她的声音好柔和,多少年来,一直在我的耳边萦绕着。
我觉得她很像我的姐姐,眼神是那么慈祥。我赶忙道了谢,她又递过来一杯热开水,这杯水,捧在手中,如守着一个小小的火炉。几口热水下肚,顿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我的眼睛也潮湿起来……
这一杯白开水,一杯来自素昧平生的人的白开水,让我一辈子也不能忘记。
多年以后,我碰见诗人张昌军,他说,他常常半夜里起来,喝一杯白开水,半夜里喝水的滋味是不一样的。斯时,诗人一边细细地品水,一边神游九天、极目八荒,他是在细品人生吧。所有的滋味,他都能品遍吗?至少,我的那一夜,在小小的车站,那捧在我手心里的一杯白开水,他是品不出的。
感谢生命,曾让我走进那小小的慢车站,给我的人生,添了多彩的一笔。
哦,乘快车的您是体会不到的。
注:1999年2月15日(是这一年的除夕),大连晚报的编辑王生田先生把我这篇文章刊发在晚报副刊《三色帆》上,1999年《青年博览》第5期转载了此文。“小站”其实仅是一种比喻,人生逆境的比喻,读者不必认真追问我是否有过这样的人生经历。《三色帆》已停刊经年矣,我也从大连来到了北京。重拾旧作,想起在大连的人和事,心里充满了温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