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见小小的毛驴儿,是在十年前,我坐车到淮北平原的路上。车过淮河,迎面过来一列长长的驴车队。路很窄,赶车的人举着长长的鞭,在道沿慢慢地走着。我们的车也被迫慢了下来,司机一边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一边不满地嘟哝着。
我在南方的乡下长大,以前只在反映战争年代的电影里见过这小小的毛驴儿,所以,那一幕,我至今还清晰地记着。
那时候我就想:咱们人类真是了不起啊,这毛驴儿,“虎见之,庞然大物也”,我们的老祖先没被它吓倒,却捉来为人类效劳。当初把木车上的皮套兜到驴脖上的人,不知是何许人也,《诗经·氓》上有“以尔车来,以我贿迁”,我琢磨了一下,他该生在两千多年前吧,要是生活在现在,真该授给他一个“突出贡献奖”呢!
那时,这小小的毛驴儿便成了北方最主要的交通工具,一直到现代文明诞生之前。
在北方的乡下,也有马车,但很少,不像驴车那样普及。而且,从前驴和马是分在壁垒森严的两个阶层的,在穿着打扮都有讲究的社会,“苍头”(平民)岂能问津马呢?要不,稼轩的词《青玉案》描绘元夕盛景,说的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他如何不说“宝驴雕车香满路”呢?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更有那“君子固穷”的寒士连驴车也坐不上,只能骑着小毛驴儿“哒哒……”地行。小学课本上,有“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一开头就这样写道:“东郭先生牵着小毛驴在路上走”,您看,东郭先生就是这么一位。
还有那位字“留仙”的蒲公,不也曾骑着这小毛驴儿,一次次地到京城赶考,又一次次地骑着毛驴回来。他一声声的叹息都被这“哒哒……”的驴蹄声给踏碎了,留下来一部《聊斋志异》,冠绝古今。您看一部文学史,竟有一页是从这驴背上驮来的呢。
先贤都走了,化作了云烟,没走的,还有这毛驴儿。
即使是十年后的今天,在大连这个北方最开放的城市,我也常常能见到这小小的毛驴儿,在城市的一角,在我的眼前活泼地走着。
它已经走了两千年了,还要再走多少年?
和十年前比起来,如今北方的乡下,越来越多的农民都买了农用运输车、汽车什么的了,小小毛驴儿毕竟是少了。十年前,我见的那个长长的驴车队,怕只能从记忆里去找寻吧。我们这一代人再加把劲,把这作为交通工具的驴和驴车,以及一切落后的生产方式都锁进历史的仓库中吧。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您会发现:在劳动公园的草坪上,和美丽的梅花鹿在一起的,还有那卸下皮套的小小毛驴儿——它们也是楚楚动人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