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牟时初刻,卫青便晨起操练。业精于勤,自青从郑府返,曾立誓不辍弓马,不减苦修,经年累月之下,五感甚明。哪知天已渐明,运功操练一刻,始觉井边矮墙有异,仔细观望竟有一灰袍银发之人贴墙而立,双手平举下提两只木桶。
矮墙虽矮,也有一人多高,此人所着衣袍绝类矮墙,若不是有风引得此人须发舞动,卫青竟不能觉察。不禁引得卫大夫心内大惊。
定睛细查之下,竟是昨日来府的雒悫,心下突然澄明一片。想这雒悫绝非只是寻常游侠,概不可小觑。此人练气之时,竟可收敛起息,令人不可觉察,定是世外高人。转念一想,上天让吾得此良机得遇高人,定当求教一二。心中既生此心念,更欲多加观望。
卫青立于井侧又等了一炷香,忽见雒悫双手下放,将两桶安置于井台,又活动了活动手脚,调整了呼吸,忙上前行礼,道:“雒翁辛苦!昨日可还歇得好?”
雒悫抬眼见是卫青,点了点头道:“歇得不错”顿了顿说道“适才你在看我练气?可看出些什么?”
“正是,雒翁刚才闭气不发,足有一炷香之久,如此闭气,闻所未闻,雒翁真乃仙翁是也!”
雒悫笑着摇摇手道:“卫公谬赞了!此乃自幼所练之调息之法,吾自师从终南一道长,只学了些闭气调息之法门,先师曾言气息孕天地,吐纳守乾坤,故如他门下必然要学此法,然而先师之吾非静心之人,便也不强留我在山中学艺,只是教了吾些应对之法,便放吾下山游历。实在难称得上是个仙字。”
“雒翁过谦了。晚辈实在是佩服得紧,不知仙翁可否将此技艺传于晚辈?”
“诶?卫公可是不愿为官了么?老夫的技艺可不是轻易传授的,入我门者不可为官。”说罢大笑不止。
卫青听闻此话,略微一怔,想要再问,却见雒悫挥了挥手,似是不愿多说。嗫喏欲言之时,却听得转而又听见雒悫问道:“卫公,你家人昨日可商议好了如何待你兄长之病?”
卫青听得雒悫问话,轻抿嘴唇,低头答曰:“昨夜家人共商此事,辗转异常,如今在下还有一事请教。还望仙翁解惑!”
雒悫倒也坦然,道:“但讲无妨!”
“昨日雒翁曾言道,家兄身体欠妥,不可用虎狼之药灌之可是当真?”
“所言不假!汝兄已病入膏肓,小老儿若不施救,少则数日,多则一月便会气竭而亡。若是想要保命,怕是很难,令兄气血不足至极,恐无力撑过三副,便是能撑过这虎狼之药,折损也过大,后半生也断断难出卧房。”
“如此说来,家兄真也无药可医?!”卫青此时头皮有些冒汗,手中握着许尚方当初所赠的药方,惴惴不安。今日请教本是想将药方呈于雒悫商议是否有其他办法。如今一听,更是将胸中满腔希望浇的透凉。
“你尚不死心?”雒悫捋须问道。
“前日许尚方得一味草药并一药方,说是有人用此方治好过传承之症,在下想请雒翁看看此物,可否有所裨益?”
“取来我看。”
卫青忙取出前日从许尚方处得来的药方并草药。雒悫拿了药方展开细看,突然轻笑道:“此方我确实知道,此药我也曾用过。此方确实救活过传承之症者,你若想见此人,或许还能见到。”
“雒翁见过?!”
“确实不假,此方乃是我十年前所留!你还记得昨日在严府严公对我所说的当年之事么?当初在阳陵,我便是因救治一病人而留下此方的。这味草药也并非稀罕之物,只是所用之人甚少,只知其有毒,却不知此毒确是治病之物,既不可尽除,又不可尽用。当时因事出紧急,吾自取了此药以生羊乳浸之一昼夜,又有平和保肝之物佐使,料想已无大碍,便使人煎药服食,却不知服食之后不久,病人便脉息微弱,周身冰凉,唇色指甲皆泛青灰之色,竟比服药之前更为可怖。见此情状,我又立即行针放血,才略微缓解此人之症,后来我又连续数日调改药方,方能保他一条命,虽然头两年尚可下床行走,但后几年竟然连发声也不行了,每日气喘如牛,之后我也曾数次验看,无论如何改方调养,此子已成废人。此子家人除了其父,尽数死于那场急症,前年我去他家,其父已是满头皆白,身患重疾,我待再行医治父子,却也看到他两人已是生无可恋。两年未再去,也不知他父子二人境遇如何?”
卫青见雒悫面色暗沉,知道是触及他心中所痛,但见他拉拉杂杂的说了这些却不提救治传承之症的难处,又不知如何问起,不免面色凝重。
只听雒悫又说:“你是想知我既然见此情状,想必知道缘由,既然知道缘由,却为何不设法救人?”
卫青一顿,点了点头。
“并非我不愿救他,需知此子乃是我徒弟羊玢之子,于我而言也是至亲。当初得病之时,用此药方并无大错,只是有些药用得需知病人的状况差到何种境遇。当时我只当其为一寻常少年,并不知道他自幼肺心有碍,直觉得定是生病所致。所下之药过猛,虽然救得他性命却重伤了他的脏腑。等到知道其所伤何处时,伤害已成,再无反悔之法了。再说你兄长,经历这许多事情,我再看到你兄长之状,所虑及的已经不是如何救人性命了。如若苟且而活,却不得不善终又有何意义?你兄之症远重于羊玢之子,若用险药,未必能扛得过去,却要遭受锥心之痛。况且无论如何医治,必将伤及脏腑,据我所知此病能愈者皆因先天之故,所谓药剂不过是助其自愈。如若反之,先天不足,药剂为主,则必死无疑。话已至此,你自思虑清楚,无论如何选择,我既然应承治病,定会做到!还望卫公不要只虑及自身,辜负了乃兄。”
卫青听得雒悫之言,心中颇为伤感,知道雒悫所言非假,之前心中尚有一丝妄念,今日听他如此说来,竟然觉得心中希望突然化为齑粉。
正在此时,家中来报,皇帝传召,也不知何事,只是让他即刻上殿面君。卫青忙匆匆更衣,备马,将家中事务一应交待其姊,便骑马奔出卫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