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齐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一天一夜。
密林像虾米一样弓身倒在冢前。他上前将她搂起。明明阴雨连绵不绝,她却浑身烫得像火炉。钟齐连叫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反应。已然是烧到模糊了。
钟齐将她抱起,安置在村长家,又请了村里会点医的大娘去看顾她。他便退出去,在院中找到了正在指挥奴婢折桃花的昭阳。
昭阳身份尊贵,不能住钟家的陋室,村长怕怠慢——到时候怪罪下来,他上有老下有小,可担不起责任——是以不但将昭阳公主和随从仆役都迎接到自己家暂住,还请她住到最好的厢房,为了她安危着想,也并未将公主大人驾到的消息公布。昭阳鲠着在钟齐那里受的气,去都不想再去钟家。更何况那里还有个死人,她嫌晦气。
此番再见,昭阳似乎早已预料到他要来,神色不改。
钟齐心里火起,“是你?”昭阳回过头来,满脸疑惑的样子,“什么是我?”钟齐感觉像重拳打在了棉花上,脸色更为阴沉,屏退了仆人们,待仆人都退下了,他才凑近昭阳,“坏我的事的时候,可曾想得起梁城和居襄?我不是没有证据。”
昭阳公主下意识驳斥道:“你敢?!”
钟齐看着昭阳公主,阴沉一笑,“要死一起死。”
昭阳公主瞪着钟齐,钟齐神色不变。昭阳公主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疯了!”
看到昭阳骇然的样子,钟齐知道她已经收到了警告,退离她,“我要带她到帝京。你好自为之。”
目送钟齐远去,昭阳恨得将帕子里包着的桃枝折成两截。梁城赈灾饥荒,居襄城兴修水利,主事的右相正是她亲外公。她的确是贪墨,可是他这个碌碌无为的软蛋又做了什么?!竟敢为了个野女人以此要挟!
昭阳的奶娘赵嬷嬷从屋里出来,看到昭阳神色不虞,拿着桃花枝打树上的桃花来撒气,桃花瓣簌簌落了满地。她便提醒道:“公主当心划伤玉手。”昭阳没有理会嬷嬷,又打了一会,将矮枝的桃枝打了个光秃秃,才罢手将桃枝扔到荷塘里。
嬷嬷见昭阳似乎是缓和了一丝,对她说:“公主要记得这里是外头,变数多着呢,有时想做什么事也不能尽如人意。”又道:“公主可曾记得耀王府去年秋天死了个小妾?”昭阳说:“这种事我怎么会记得?”却忽然心如明灯。在外面难以掌控,回去了……呵,男人嘛,永远记挂着得不到的,真要到手了,反而食之无味,到时候弃之如敝履,她想让那贱人怎么死,她就得怎么死。
想到这里,昭阳又是一阵气闷。早知是这种局面,她留在帝京陪父皇、皇兄们去参加春狩多好?何必巴巴和他赶回来,白受委屈。
却说那边厢密林已经转醒。说是来医,其实张婶只不过是给她换了湿衣裳,清理了伤口,撒上药粉简单包扎了。看见她醒来,张婶惊异不已,这孩子高烧不退,伤势严重,竟然这么快就能醒来,可见是个命硬的……或许他们说的没错,真是她克死了父母。
钟齐从村长的客厅出来,本来神情郁郁,听说密林已经醒来,脸色才稍霁,直奔密林去了。
张婶见钟齐进来,略微惊讶,随即心下了然,她瞥了一眼密林,下意识就想说这不合礼数,迅速看了眼钟齐,又终究没敢说话,低头告退了。
钟齐见了密林,二人相顾久久无言。按以往,他们之间早已不分彼此,犹如心有灵犀。可现在,钟齐却无法从那张空洞的脸上看出情意。虽是如此,她那懵懂无知的模样更让他心疼。
密林强撑起上身要起来,钟齐只觉心如刀割,她都病成这副模样,却仍然恭守礼仪。钟齐走上前去,将她揽入怀中,“密林,跟我走吧!他们指控你与强盗夜奔,身子不洁,要将你沉塘!”
密林脸上终于有所触动,只一瞬,又消逝了。她沉默,只是将头埋在钟齐的怀中。为什么呢,她哭不出来。她不是应该感到冤屈么?或许,随着母亲一去才应该是她的归宿。可是……为什么,她沉默了?
钟齐见她沉默,心道她是委屈,当她是答应了,“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好好休息,明日我就带你离开。”
次日清晨。征了村长家简陋的马车,一行人又背着太阳,渐行渐远。
路途遥远,朝夕相对。密林不是没有猜测过另一个轿子里那个雍容华贵,看起来高傲的美丽女子,她到底是谁,她和钟齐有什么关系。
密林始终没问出口。她想她应该相信钟齐。她的母亲才将亡故,她怎么有脸面去问这些?难道这些琐事在她心里,反而比母亲的生死更重要吗?她感到痛苦。每当钟齐来嘘寒问暖,她都懂事地绕过这个问题。
但是痛苦却不打算饶过她。
昭阳公主又怎么会不知道有双眼睛常常偷偷打量自己?她甚至常常故意回头去对她微笑。
到达驿站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昭阳公主走到密林身边,轻声细语:“是不是好奇我是谁?”……“我是燕国的公主,是你齐哥哥的正妻呀。”笑容甜美而绚烂,艳势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