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马儿失去草原,不喜欢星星失去天空,不喜欢花儿失去春天,就像,我不喜欢爱情失去初心,我不喜欢爱人失去欢笑。
纪瓷啊,谢谢你陪我走了那一段黑暗孤单的路。我要去亲近最纯净的星空了,未来即使再黑,也终会有星光照亮,别为我担心。我们,在这里分开吧。只愿你,能勇敢做自己。
“您知道他去了哪里吗?”她问老邓。
老邓抱歉地耸耸肩。少顷,又端了一碗热汤面送到她面前:“我是看着冯宥长大的,他那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自虐,看起来洒脱,其实对自己最犹豫不决。我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个女生动过心,所以,我曾经以为你会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新生活。小姑娘,如果你是百分百的投入,他不会轻易放手的。你还是问问自己的心吧,在你痛苦犹豫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就遵循自己的心吧。”
老邓说着走开了。
她一个人坐在窗前,回想着第一次和冯宥在这里吃面的场景,那盆四季海棠依然开着绯红的花朵。
她的心里一阵阵抽搐着疼起来,像做错事的小孩儿,对这结局茫然又不安。
她打开纸盒,却意外地看见了林斐年少时的笔迹。一个又一个简单的画面,却带着往事扑面而来,亲切又熟悉。她从来不知道,在自己仰望着林斐的时候,他同样也在默默注视着她。那些画,像是密码,只有她和林斐两个人能完全读懂的密码。只是所有的记录,在火灾前一天戛然而止。
她不知道冯宥怎么会有林斐的速写本,但却一下子明白了冯宥消失的原因。那个人,就是个傻瓜,是世界上最心软的傻瓜。
也许,这世界上再没有人会比冯宥更懂她的心。
可是,她却恨自己,回报他的竟然只能是伤害。
她是幸运的,短短的小半生遇见了两个灿若晨星的男子,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可是最终,一个对她说,我们就到这里结束吧;一个说,我们在这里分开吧。
一个斩断了过去,一个隔绝了未来。
只有她困在原地,而原地已经空空如也,只有风从遥远而未知的方向吹来。
06
冯宥说,只愿你能勇敢做自己。纪瓷的心一下子就清晰澄净了。
她搬回了宿舍。
她走的那天,老邓在拆花房,老邓说冯宥把四合院托付给他,并且嘱他把这花房拆掉。已近秋凉,有些娇嫩稀少的热带花种,离了温室大概就会凋零。
把花期还给四季,强求而来的美好,终究不真实。
她似乎明白他的意思。
新学期纪瓷更加忙碌起来,要准备实习报告,参加中法文化节的活动,接着要准备毕业论文。日子就在季节轮转中慢慢地翻新,她一直微笑着生活,等自己心里的漩涡平复,等沧海变成桑田,等时间深处露出自己的初心。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江恩宝把金婉芬接出了养老院,他在修车厂找到了工作,租了带院子的小平房,他开始了新的人生。
媒体上出现路云陌的消息,他自编自导的第一部青春电影开机了,女主角的轮廓像极了莫奈。
纪瓷谢绝了研究生的保送。
她带着大捧的鸢尾花去给朴娓蓝扫墓,她坐在她的坟前,静静地听山林里的鸟鸣与风声。
她说:“娓娓,我要回江城了,我要把十七岁那年开始的故事继续下去,就像你曾经希望看到的一样。”
有风调皮地吹起她额前的发,似是最温柔的回应。
然而,还不等纪瓷回去,冉晴朗就已经找上门来。
冉晴朗有些迟疑,显然不确定自己所做的事是对是错。
“林斐的眼睛有一个手术的机会,但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其实,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我们也希望他去试一试。但他自己根本不想接受手术。纪瓷,我想请你去劝一劝他。”
“他为什么不接受手术呢?”纪瓷诧异。
“也许,他对未来已经觉得绝望,宁愿生活在孤独与黑暗之中。”冉晴朗犹豫了一下,“其实,这个手术的机会是小舅舅为他争取的。”
“冯宥?”
“嗯。”
“他在哪?你有他的消息吗?”
一转眼,他离开她的世界已经有八九个月。
“没有,他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在所有人面前消失。但是,就在一周之前,他发了邮件给我,他认识的一位德国眼科教授要来中国巡诊。林斐的眼疾恰好是他研究的新课题,只是治疗方案还不成熟,只能是当做研究课题。”
“好,我跟你回去。”纪瓷坚定地说。
“是因为……怜悯吗?”
“不,是初心。”她平静地回答。
“你竟然选择的是他?”
“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会心一笑。
冉晴朗诚实地说:“其实,这个选择题让我很为难,我宁愿你不曾出现在他们任何人的生活里。无爱故无忧, 无爱故无怖; 若离于爱者, 无忧亦无怖。”
“滚滚红尘,还不是爱恨翻滚,随心而行吧。”纪瓷莞尔一笑:“我昨天在图书馆借了一本盲文诗集,竟然可以全部顺利地读下来。”
“你在学盲文?”冉晴朗诧异地看着她。
“我现在的盲文水平完全可以写情书。”纪瓷认真地答,“如果,你肯给我林斐的地址,我不介意主动写情书给他。”
她说:“我终于明白,只要能看见灯塔,就不会再畏惧黑夜,我心里的灯塔其实一直都在。”
07
然而。回江城的前一天,老邓突然来找她。看老邓的脸色,纪瓷的心忽然慌得漏了半拍。
“他怎么了?”这是纪瓷的第一直觉。
老邓反倒愣了一下,然后才说:“冯宥失踪了,遇到了泥石流。我正准备去西藏,我想,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
纪瓷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镇定地对老邓说:“我要去找他。“
老邓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他们买了最近的航班,直飞拉萨。在飞机上她打了个盹,梦见冯宥云淡风轻地看着她,就那样一直看着她,一言不发。然后她醒了,手心里全都是汗。
老邓递了果汁给她。
她笃定地对老邓说:“他肯定没有事。”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信心,比谁都坚信他的平安。
她从来不曾想过冯宥在自己人生里的意义,在她最难的时候,她遇见他,带给他黑夜里的希望和温暖。她也曾渴望靠近他,以爱的名义,像濒死的鱼,带着求生的意志去靠近新的爱情。然后,他真的救活她,给她新鲜的氧气,给她暗夜里的路标。
而她,能给他的,到头来却只有伤害。
下了飞机,有老邓事先联络好的朋友来接他们,星夜兼程地奔赴林芝。在大越野车里,她开始头痛、胸闷闷的,她猜是高原反应。于是,一声不吭地忍着,直到昏沉沉地睡着了。老邓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突然对司机说:“桑吉,她在发烧。”
纪瓷想坐起来,眼皮却沉沉的,一路上,她听见风的呼啸,听见河水的流淌,听见藏族男人低沉的说话声,听见冯宥的名字被他们反复说起。但是她最终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即使是在睡眠中,似乎也能感觉到全身的骨骼都在疼,整个人像被浸在炭火炉里一样。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张席梦思床上,房间里安静得很,地上是臧红色的地毯。米色的厚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挡住了窗外的光。
纪瓷扶额坐起身,口渴的厉害。
但她能认出,这是宾馆的房间。
她拧开床头的矿泉水瓶,支撑着下地,推开门,有八九岁的小女孩羞怯地看着她。那是脸上带着高原红的藏族小女孩。
小女孩用有些蹩脚的普通话说:“阿爸让我照顾你。”
“你阿爸是谁?”
“桑吉。”
纪瓷飞快地回忆了一下桑吉的脸,虽然模糊,但她清楚记得他的名字。他是来接她和老邓的那个司机,也是他一直在寻找冯宥。
“他们去哪了?”
“去找噶玛阿叔。”
“噶玛?”
“噶玛在藏语里是星星的意思。”小女孩解释。
噶玛。纪瓷轻轻念了一声。被藏人称作噶玛的男人,除了那个追着星星跑的冯宥,还会有谁呢?
“你认识噶玛阿叔?”她弯下腰,摸摸小女孩的脸。
“嗯,噶玛阿叔教我们看星星。”
“你喜欢星星吗?”
“喜欢。”
“你叫什么名字?”
“梅朵。”
“好,梅朵,我要找到你阿爸,我要去找你的噶玛阿叔。”
梅朵眨巴眨巴眼睛,有些茫然,摇摇头。
纪瓷叹口气,心里也明白,一个小孩子能帮她做什么呢。
老邓和桑吉故意把她留在了林芝县城,这是城里的一家宾馆,老板也是藏人。纪瓷去求老板帮忙,帮她找到车,帮她联络桑吉。老板和梅朵讲了一会儿藏语,她听不懂,只是闷头吃光了一碗泡面。她需要力气,她不允许自己被高原反应压倒。
第二天早晨,她和梅朵坐上了通往下次村的车。
沿途是极美的高原风景,她却无心观看。不远处的山脚下,有穿藏袍的老人三步一磕头。她问梅朵他在做什么,梅朵说那是转山,向神灵祈求达成某种心愿。
转山,是不屈的力量。
纪瓷动容地看着更远处的雪峰顶,她心里说,如果那里真的有神灵,请保佑他平安。
他们到达村子的时候,所有人的脸上都是肃穆而庄重的表情。老邓看看她,还是决定告诉她:“和冯宥同个车子里的另两个人被找到了。”
他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有年老的妇人开始诵经,房间里肃穆的气氛已经表明了那两个人的结局。
“冯宥呢?”她战战兢兢地问。
老邓摇摇头:“警方还在找。”
纪瓷悄悄把梅朵落到面前:“梅朵,我要去转山?”
“为噶玛阿叔转山吗?”
纪瓷点点头。
“去神墙转经吧,寨子里有神墙,神灵会保佑噶玛阿叔的。”梅朵说。
梅朵带着纪瓷去了神墙,有几个藏族妇女坐在一旁吃糌粑,见纪瓷过来,很羞涩地对她笑。
纪瓷围着那堵墙走了一天又一夜。
在最深最深的夜里,她走得双脚发软,她仰着头对星空呼唤:“冯宥!”
一声又一声。
天快亮的时候,有警车开进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