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看他的眼睛,然后,顺从地回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在雨里小跑起来。
如果,余生只能有这一场雨的缘分,就让我成为你片刻的光明。她紧紧地握着那只手,坚定前行。
在路边的小店,他们买了情侣衫、情侣雨衣、情侣人字拖。
他们去吃饭,她把餐单上所有的菜品都读给他听,但是他选的还是她最爱吃的。
然后,他们去唱片店,试听同一张碟片。
在书店,他从盲文区挑选了一本诗集,娴熟地把盲文诗句读给她听。她震惊之余,不吝于表达自己的崇拜。但是很快又把那些诗句用法文诵读出来。然后,她逼迫林斐夸奖自己的语言天赋,无赖得像个小孩。
他们的相处依旧与从前无异,一个讲起话来喋喋不休,另一个总是寡言,但乐于倾听。
08
入夜的时候,雨停了。
空气里满是植物的香气,清新又香甜。
他们的最后一站是101大楼。站在城市里最接近夜空的地方,她给他讲着每一颗星的位置。
“是小舅舅教你看星图的吧?”他忽然出声。
纪瓷沉默。
她定定地看着西北角的金星,终于说道:“冯宥是一个能让人感觉温暖的人,就像夜晚的星星,不明亮,但是却像是暗夜里的希望,所有迷路的人,都会向着它的光亮走。”
“其实,我很高兴,你遇见的人是他。”
观光客们不停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站在那里却长久不动。
是林斐提议来101大楼的,可是真的站在这里,纪瓷忽然明白,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对林斐来说是多么悲伤的事,因为即使站得再高,也望不见任何风景。
他的人生,是永远的黑夜。
“一个人的心里可以同时住下两个人吗?”纪瓷喃喃地问。
“那不公平,既然已经选择了下车,就不应该再占有那个位置。纪瓷,人生的列车都是开向未来的,没有回头路。”
纪瓷不想去辨别过去与未来,只想好好珍惜眼前这一秒。她忽然鼓起了勇气,翘起脚,手臂环住林斐的脖子,轻轻吻着了他的唇。
就像他们十七岁的第一个轻吻一样。
林斐的身体向后躲闪了一下,然后又迟疑地停住。
此情此景,犹如他最贪恋的梦境,只有在梦里,她那柔软又甘甜的吻才是属于他的。
忽然不想让这个梦再一次消失,他缓缓地迎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吮吸着她的嘴唇。他们的牙齿笨拙地打着架,但唇齿间很快泛起香甜的气息,犹如一场迟迟的花开。
星空下的拥吻,在高高的观景台上并不鲜见。热恋中的男女,谁都会体谅爱情的激情。
游客们无动于衷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然后,他们结束这个深深的吻时,脸上却都有泪痕。
纪瓷留恋地把头埋在林斐的胸前。
只希望时光能够慢一点,停在这一秒钟。因为知道,一转身就是天涯。
所有的事,以吻封缄。
09
回到酒店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他们一路沉默。
电梯到22层,林斐静静地走了出去,纪瓷抬眼,也只看得见他一秒钟的背影。
他们不需要说再见,因为早已经道过永别。
忽然一点力气都没有,心里像是被人抽空了一样。
从25层的电梯出来,她无力地靠在走廊的墙上,回忆着这一天里的情景,这是他留下来的最好的回忆吧。
她想着,虽然很难过,但脸上却又不自觉地泛出一抹笑意。
她叹口气,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走廊里铺着蓝色绣花的地毯,墙壁灯是橘色混黄的。她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她踩着柔软的地毯前行,映着微亮的光,犹如行在不醒的梦里。她的手不自觉地摸着嘴唇,仿佛那里还残留着甘甜。
然后,房门旁边的一个人影吓了她一大跳。
有个男人静静地坐在她门前,睡着了一样。
她蹲下身,轻轻拨开他额前垂着的头发,疑惑地叫了一声:“冯宥。”
冯宥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仿佛才认出她是谁。
他露出一个极其疲惫的笑容,然后,伸手抱住她,像孩子一样,把头埋在她的怀里。
纪瓷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心却跳得厉害,仿佛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你怎么会来呢?”她仍是很意外。
“纪瓷。”他只是轻念她的名字。
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推开。
他看着她,傻傻地笑了笑。
纪瓷打开房门,神色有些不自然,她拘谨地问:“你什么时候到的?住在哪里?”
冯宥皱着眉,扔掉手里的背包,再次拥住纪瓷。
“我很累,小跑腿,抱一抱吧。”
他的手臂那么紧,勒得纪瓷快要透不过气来。
她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可以感觉到他是难过的。
她不由得心虚。
然后,冯宥的吻突然落下来,落在她的脖颈上,她猛地颤抖了一下。想推开他,又极力忍住。可是对这种亲密的接触,却又发自内心地排斥起来。
冯宥轻轻扳起她的脸,去吻她的唇,她头一偏,躲开了。
冯宥停顿了一下。
“对不起。”她低声说,轻咬着下唇。
他不说话,却突然像一只被惹怒的野兽,只是更大力地拥着她,把她推倒在床上。她越是躲闪,他的吻越是追着她。
纪瓷躺在柔软的床垫上,像陷在沼泽里,越是挣扎,越是深陷。
她能感觉到冯宥的手在她的肌肤上滑过的轨迹,令她莫名地战栗,全身的汗毛仿佛都竖起来。
她和冯宥相识以来,他一直尊重她、呵护她,从未如今天这样失控。
她暗暗和自己说,纪瓷,这是个很好的人,你不必怕他。
可是,当他的气息喷薄在她耳边时,她眼前浮现的却总是林斐的那张脸。于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这种恋人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亲热。
而那双手仍在她的身体上试探、前进,当他碰到她胸衣的边缘,纪瓷终于低低地哀求出声:“不要,求你。”
冯宥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刀。
他漠然地看着纪瓷,看着她在自己身下发抖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看着她紧闭的眼角有小滴的泪水溢出来。
他苦笑了一下,起身。
然而,还不待他站稳,只觉得头晕目眩,他再次倒在了纪瓷的身上。在晕倒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一个小小的自己,站在一片星空底下,孤立无依。
纪瓷惶恐地推了他一下,他不出声。
纪瓷有些怕了,再唤他:“冯宥?”
她伸出手试探地去摸他的额头,滚烫。
她这才手忙脚乱地把冯宥翻倒在床上,解开他的领口,又急忙和前台联络救援车。
救护人员很快赶到,把冯宥抬上担架。纪瓷小跑着跟在他们旁边,经过酒店大门的时候,有计程车开过来,正要上车的人忽然喊她:“纪瓷?”
是小曼。
纪瓷只扫了一眼,就看见已经坐在车里的林斐。
“我们要回去了呢。”小曼匆忙说,“以后再联络哦。”
她只来得及仓促地点头,她强令自己收回目光,只低头看着依旧没有苏醒的冯宥。
这夜,注定不平静。
10
天且未亮,冯宥就已经醒了。
他睁开眼,看见纪瓷单手拄着腮在他床前打盹。
他静静凝望了她一会儿,重又闭上眼睛。
他没有大碍,只是疲劳过度。
连着几天几夜没有休息好,忙着江城的收购案。好像,很久没有打过这么累的一场商战。而且,他这么多年的辛苦,好像都只是为了这一战。但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他以公司负责人的身份站在冯瑜面前,他却根本笑不出来。
“我只是来拿回属于父亲的那一份资产。你应该感谢父亲,他给我们同样的血脉,令我无法向你讨要你亏欠他的那条命。”
他这样说着,冯瑜却还是突然在他面前身体僵硬起来。
偌大的会议室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原本可以看着冯瑜因为突发的中风在自己面前死掉。但是,他却做不到。他喊来了秘书,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冯瑜送到了医院。
他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听着救护车呼啸的声音,有风灌进来,把百叶帘吹得噗噗作响。
再没有爱与仇恨。
可是人生却仿佛更加空荡。
他转头指示秘书:“我要去台湾,帮我办手续。”
他看看天空,那日的天空是灰白的颜色,寂寥得要命。
很讨厌这种孤儿一样的日子。
爱恨落幕,便只想奔赴到一个人的身边,想从此尘埃落定,去过真正想过的日子。想两个人牵着手,沿着星空一直走,要多永恒就有多永恒。想这世间再没有离分。
他在上飞机前给纪瓷打了个电话,他能听见她那边簌簌的雨声。他强忍着自己的激动,想给她一个惊喜。
然而,抵达台湾,当他直奔她下榻的酒店,她并不在。
他打她的手机,关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一直是关机。
他遇见她的同事,他们说她请了假去给朋友帮忙。
他坐在酒店的咖啡厅里,耐心而安静地等。
雨越下越大,窗外的半边天都是黑的。
旁边的女孩子,穿背带牛仔裤,戴黑框眼镜,拿着手机不安地打电话。她的口音与纪瓷有些相似。他便留了意。
“喂,老板,你在哪里啊?你怎么好久都不接我电话?哦哦,纪瓷还陪着你?那就OK啦。”
他听见纪瓷的名字。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内地游客的身份令他很容易与这个单纯的姑娘攀谈起来。小曼对人不设防,冯宥轻松地就知道了自己要的信息。
这个大雨天,林斐和纪瓷在一起。
他的心,刹那就凉了几分。
他没有吃晚饭,依旧坐在走廊的地毯上等她。
等她回来,像旅人在茫茫的海上等待着陆的岸。
11
纪瓷打了个盹。
然后,手滑了一下,整个人扑到在床上,刚好躺在冯宥的胸前。她睁开眼,急忙坐起身,尴尬地摸摸冯宥的前胸,生怕自己压疼了他。
冯宥闷哼了一声。
“你怎么样了?”纪瓷见他不睁眼,急忙问他。
“小跑腿,如果我一直不睁开眼睛,你是不是一直会守在我床前?”
“说胡话。”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冯宥突然抓住她的手,孩子一样笑得无赖。
他佯装看不出她的不自在。
他佯装不记得昨夜的尴尬。
他很想说,如果我一直不提那个人的名字,你是不是一直会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