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地处北方,本来节气就比起其他各国来得晚一些。娲皇庙又坐落在西宁城边,最高的山上。所以每年的盛夏时分,都有好多人来这附近避暑。
不过现在刚过清明,一般人一早一晚都要穿着比较厚的长衫。这种时候,跪在四处都是翠竹,可怜的阳光连渣渣都进不来的娲皇庙后院。那感受,怎是“透心凉”三个字可以形容。好像就连最公正无私的风,吹在身上给人带来凉爽舒适的风。这时候似乎也听了娲皇庙大巫祝的话,要好好惩罚这两个捣乱神圣之地的人。
而地上跪着的两个人,远远望去没有就是两个平凡人。不过从近处看,他们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也对,王子和公主就算是一身特别常见的打扮。可也止不住他们原本的盖世风华。相反,有些人就算穿上精美华贵的衣服,因为本身没有足够的气质,反而让人感觉他们被衣服压了下去。
比如说同样的一件衣服,宁旭和霍朗。南宫虹歌和韦如音穿起来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同。前者,即便换上了普通娲皇庙修行弟子的服饰,可他二人的出众风姿却因此更增华彩。光是走近一些看,都会给人落落大方,眉目清朗的感觉。后者却因为眉间全是算计,眼里流淌着阴谋诡计,所以让人不由得感觉很不舒服,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不寒而栗。
所有人都认为这两个人般配极了,因为他们从跪下去开始,一直到现在。六七个时辰过去了,男子始终死死地盯着女子。时不时还会咬一下耳朵,说一说悄悄话。动手动脚,几个年纪轻的小师妹们见到后,都忍不住羞红了脸。他们在暗送秋波,暗送秋波哎。娲皇庙大巫祝听说了以后,只有更为生气。让你们跪在那儿是反省,谁让你们在那儿谈情说爱。周围香客们和来往的师兄师姐们都忍不住多看了这对男女一眼。解签的庙祝,专门擦香炉的小沙弥也偷偷用余光打量着,这对看起来像是天造地设的嘉人。
然而这两个当事人,实际上却是两只上战场的斗鸡,他们眼中互相怀着对对方的敌意和愤恨。简直是恨不得生吃了对方才能解恨。
男的自然是宁旭。他此时已经快要脱水,可眼中的恶毒之意丝毫未减。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恨。即便把对方的肉给啃下来,再放干她身上所有的血,也不能解掉他心里万分之一的恨。
宁旭真的很想用匕首把她的心剖开,杀死眼前这个小魔女来解除她给自己下的蛊后,再仔细看看她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他实在是不能想象,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为什么每次遇到她,自己都会变得狼狈不堪。她好像是上苍特地派下来折磨自己的恶魔。总之会在一个最特殊,自己最想不到的情况下出现,然后自己就在不知所措间,被她撕下假面具。面具戴久了,已经和自己的血肉长在一起。猛地一下完全撕下来,自己的脸也是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尤其可恶的是,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被人欺骗,暴跳如雷难道不应该?被人伤害,想要还击难道不应该?为什么她只是说了一句委屈的话,流了两滴透明的眼泪。所有人就都以为自己是那个色狼,事实上,明明就是她从天而降。看中他的美色后轻薄了他。到底谁才是色狼?
可是没办法,昨晚随后而来的人们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娲皇庙后院供奉着大夏历代皇帝的灵位,他这个外人擅闯,是要活活处死的。
宁旭下意识地想离开。谁承想,他刚刚解毒没多久,体力不足。娲皇庙众人又都身手不弱。以至于他连逃跑都做不到。
眼看着这样一大群人,手里都拿起了刑具,要处置他这个擅闯者。宁旭合上了双眼。他素来骄傲,绝不可能向敌人摇尾乞怜。何况,这个人还是他前十六年人生中,出现的最坏的女人。
她有一双世上最纯洁无辜,如同婴儿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睛。比起如音那双勾人魂魄的眼睛来说,那种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清澈更深一筹。
从小在宫里长大,自诩最会分辨人心是非的自己。已经在女人身上吃过一次大亏的自己,不知道怎么了,就被她吸引,觉得她是世上最纯洁可爱的姑娘。于是自己为她做出了一系列不符合情理的事。
接着,这小姑娘就撕下了自己仙女的面具,露出了恶魔的真面孔。她利用自己万年才会有一次的信任,扭曲是非黑白,害得自己落入无限危险的环境中。不过没关系,这本来就是宁旭自己的错。他不该对这魔鬼一样的女子抱有一丝怜悯之心。对敌人仁慈,如今落得自己倒霉的下场,也是自找。
只是,宁旭最后看了一眼满脸春风得意,笑起来眉毛弯如新月,眼眸酷似秋水的小魔女,心里念道:“小魔女,你给我等着,若是我今日不死,那我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刀刃已经到了宁旭的脖子上,耳边却传来了轻甜如救,宛如天籁初成的声音。“这是我的情郎,特地来找我的。而且他今日也拜入了娲皇庙,算不得外人。”宁旭万分感激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那小魔女对着娲皇庙大巫祝撒娇。
她小小的脸上全是祈求,黑葡萄一样的眼里就快要掉下眼泪。那样子既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又像一朵百合花在空中瑟瑟发抖。纵然宁旭心中对她的怨恨还没消,但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她现在实在惹人怜爱。娲皇庙大巫祝可能是被她打动了,也有可能不忍心拆穿这只淘气又可恨的小猫咪的谎言,于是大巫祝似是无奈,脸上却带着满脸怜惜,下令从轻处置宁旭。而那个小魔女则因为忘记向师尊报告新收弟子,还有私会情郎这件事,也被加盖上一个“擅闯圣地”的罪名。
两人都被罚跪在后院思过,从金乌初升一直跪倒了明月高挂。地上的冷意慢慢侵入宁旭的肌肤,可在面对宁旭冰冷的内心时,它也由不得退避三舍。
宁旭他现在恨透了眼前这个小魔女。俗话说,士可杀不可辱。她虽然救了自己,却居然要自己感谢她,还要自己向她乞求,才会自己东西吃。我呸,宁旭在心底暗暗碎了一口。同时心思迅速运转,她一定在点心里下了毒,又或者为了能继续折磨自己,才会刚刚为自己求情。更有甚者,她该不会是朝廷派来的,要对自己赶尽杀绝。
想到这儿,宁旭如恶狼一样狠狠地盯了那小魔女一眼。她则毫不害怕地回赠了自己一下,目光里竟是挑衅不屈。宁旭满心里想着,你给我等着,等再过一会儿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定要先狠狠折磨你,要比猫对待老鼠更狠。等最后关头再要你的命。谁让你骗我,那样伤害我之后,又狠狠践踏了我的自尊心。想到痛快的时候,他不由得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然而这时候一件可恶的事发生了,他的肚子不听他脑子的话,开始咕咕叫了。落在对面那小魔女耳朵里,她哈哈大笑了起来。宁旭心里更恨,已经跪了这么久,可她的膝盖却好像都不会痛,丝毫没有为这样的境况感到气馁。他再也按耐不住。按了下袖中硬硬的东西,他下意识地观察了下对面小魔女的情况。然而宁旭见到的是初春时盛放的迎春花。
它开在春天刚刚来到,漫山遍野都被冰雪覆盖的时候。一点倔强生气的迎春花,硬是驱走了四九隆冬的寒气,让人一看就能想象到春天完全来临时,百花怒放的场景。宁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见到这样的小魔女,他的手不自觉地就收了回去,假装自己忍不住要揉膝盖,眼睛的余光却始终打量着那个该死的小魔女。
她竟然开始变魔法,从鼓鼓的怀里掏出了各式各样的小点心,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食物的香味混杂着那小魔女自己的香味向宁旭传来,他虽然极力克制,可是心里却不受控制地乱想了起来。
这是危险的预兆,宁旭用力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手上也传来了腥红的气味,这才勉强压制住自己的心猿意马。没错,这个死丫头应该要好好折磨她,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宁旭想起了以前对敌人的那些毒辣手段,还有敌人们求饶的精彩的时分,他忍不住得意地看了眼对面的小魔女。她早已呼吸平静,双目像个河蚌那样闭得死紧。
她竟然睡着了。宁旭又一次被震撼到了。不,应该说是脑子快要充血了。这小魔女到底是要有多粗大的神经,多蠢的脑袋,才能在想杀了自己的人面前睡着。还说,这次又是她装出来的
宁旭脑子里迅速跳跃出了无数个她准备欲擒故纵,她设了陷阱的版本。手怎么都不敢接近她三尺之内。可是一直等到明月西沉,她竟然还没醒。这下子宁旭懂了,这小魔女真的是睡着了。
黎明前的黑暗是整个黑夜里最深的,但宁旭眼里却有欲望的火苗在跳动。欲望之火最难以遏制,它随时都会变成漫天的大火,任何人只要被它吞噬,都绝无脱离的可能。只要趁这个时候下手,杀了这小魔女,然后嫁祸给其他人。那么自己不但可以彻底解了这情蛊,不用再委屈地待在娲皇庙里,寻找彻底解除情蛊的方法。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他,心肠早已经比寒冰更冷,比岩石更硬。阴谋暗算对她来说,更是家常便饭。喝杯茶的时间,他就已经想出了十来个方法,可以置这小魔女于死地,然后自己全身而退的方法。
十指成爪,宁旭对自己说道;“就这么一下就结束了,她不会痛苦的。”
手马上就到小魔女脖子上了,她这个时候却突然翻了个身。柔柔月光洒在了她的脸上,花苞一样的嘴唇透着沁人心脾的芳香,合着的眼眸上落着一两片桃花,不施脂粉的脸颊红润有色。
此刻的小魔女没了白天的狡诈奸猾,反而显得娇憨可爱。眼底有一滴眼泪突然涌出,像极了白天不跟群芳争艳,只在晚上默默开放,陪伴晚睡人的睡莲。但嘴角边常有的那个甜甜的小酒窝此刻却不存在,宁旭好奇地听她委屈地喊了句:“阿爹,我没有害人,我真的没有害人。”
不知道了,宁旭突然手一顿,那双原本准备掐断她脖子的手就此散开,再也无法凝聚。狠狠拍打了好几下不听话的手。可不知道怎么了,他的手就是无法再次凝聚成爪。
原因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了解,一个人是无法在做梦的时候,无清醒意识的时候还说谎。还是因为,她现在这个样子像极了自己年幼时对自己父亲说过的话呢?
宁旭曾无数次地对父皇说:“父皇,我没有碰韦贵妃的早膳。她肚子痛不是我害的。”“父皇,我没有伸脚去绊韦贵妃,她跌倒不是我害的。”“父皇,我没有用手掐过太子哥哥,他身上的青紫不是我弄的。”换来的是什么,是父皇冷酷无情的面容,是韦贵妃笑里藏刀的“辩解。”还有皇祖母冷静到冰冷的警告。
时间久了,宁旭几乎已经忘记了。“父皇,孩儿没有这么这么做”这句话该怎么说了。回想往事,宁旭一时间心里大痛。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晚剔骨的痛都能安然受下来的他,这下子竟然痛到晕了过去。
迷糊间,他感到有人透过他的唇,喂给自己嚼碎了的点心。这么一双温柔的手。“母亲,是您吗?”一定是的,这世上除了母亲,还有谁会这样温柔地对待自己。
至于那丫头的声音,一定是幻觉。“你这人怎么这么倔,死要面子活受罪。我是说过,如果你不跟我回家去,证明我没给你下情蛊,我就绝对不给你东西吃,让你一个人在那儿饿着。可是,那不过是说说而已。我在那儿吃东西。你就不会说一声‘我饿了,我也想吃。’那我不就分给你吃了。现在倒好,还要让我用这种方法喂你,你是故意的吧。”
她略带羞涩的话语落下去了,宁旭感觉有人狠狠掐了一下自己。不过那力道不是很大,可能是怕自己受伤吧。接着,好像有人给自己盖上了什么东西,一时间寒冷落荒而逃,温暖的感觉包围了宁旭整个身子。这个人一定是母亲,除了母亲,还会有谁对自己这么好。
宁旭像一只乖巧的五岁娃娃,脸轻轻蹭了下母亲的手,轻轻喊了句:“母亲”。得到母亲轻柔的回应后,他在母亲怀里,安心地睡了过去。十几年来他都没有这样放下一切心事,死死地睡过一觉了。
他这个样子实在太有杀伤力。以至于南宫虹歌轻轻点着他的脸,心里感叹道。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生得这么刚刚好。瞧这眉毛,多一寸就太长了,像个长竹竿不像寒光闪闪的宝剑。少一寸又太短了,像个棒槌一样哪里好看了。再看这脸蛋,抹粉的话会太白,擦胭脂的话会太红。尤其好看的是他的眼睛,好像有魔力,让看着他的人不自觉就会沦陷。幸亏自己早已经有了朗哥哥,又幸好他每次见到自己的时候,眼里全是杀气腾腾。如果他用比星星还亮的眼睛瞧着自己,再笑得露出比贝壳还白的小虎牙,那自己恐怕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