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肃穆的娲皇庙后院,已经是深夜,所以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夜莺时不时的放声歌唱,才为这黑夜添了几缕生气。一大片竹林直参入天,遮天蔽日的绿霸占了整个后院。柔和美丽的娲皇娘娘,她的塑像就这样直直地站立在绿的中间,以她独有的慈悲怜悯,让这一大片绿成为了她的陪衬。千年万年,她就这样静静地庇佑着大夏众生。不向任何人炫耀,可也没人敢不尊敬娲皇娘娘。
白天,南宫虹歌就是在这里正式化名南小红拜入了娲皇庙。除了大巫祝,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将要在这里接受一连串地狱式魔鬼特训。还得在一年里完成别人三年才能完成的任务。这样,皇帝陛下才会答应她为她去找那个外乡人来证明她的清白。其实大巫祝也觉得,公主这么尊贵的人,不应该接受这么残酷的训练。
可是南小红却对她说:“师父,也许在你看来我很傻。明明只要对父皇低个头,他就一定会原谅我,可我偏要自讨苦吃。不走康庄大道,要走一条满是荆棘的路。”看着大巫祝眼里的赞同,南小红的眼里就喷出了火。“师父,我没有做过。我真的没有害过人。要是我和父皇撒娇,就等于承认了我害过人,承认了我违背了一向做人的原则,那么,这样的我即便能够太平闲适地活着,也已经不再是那个爱恨如火,一向真性情活着的南宫虹歌。所以师父,我不会认的,因为我不要丢掉我做人的棱角,不要变成世故圆滑的大人。”
大巫祝似乎看到了少年时,壮志凌云的自己。于是她便丢掉了国君的嘱咐。对南小红说道:“加油,师父相信,小红一定做得到。”南小红顿时高兴得在大巫祝身上蹭了起来,满屋都是笑意。
而到了晚上,已经化名宁旭的大宋赵王刘旭悄悄潜入了娲皇庙。解铃还须系铃人,可他找不到昨天那个丫头,而且他反复地问自己。“旭,如果真的遇见她,你会下手杀她吗?”
这个问题反复折磨着他,以至于大夫都对他说:“公子,您要是再不平复自己的心情,恐怕毒性就压制不住了。”可他就是无法忘却那女子的笑容。那么纯洁可爱,和自己以前见过的女人都不同。到了最后,那大夫留下一封信就逃了。信上说,他医术浅薄,实在不敢治这种不要命的人。不过娲皇庙里,说不定有找到解药。公子可以去那里找。
可是他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而且本来应该马上逃命的他,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这里,似乎冥冥中自有指引。上天为他安排了一段锦绣良缘,他又岂能轻易躲开。
站在娲皇娘娘塑像下,不知怎的,宁旭心里就生出了敬佩和孺慕。可能是因为娲皇娘娘掌管着婚姻和子嗣。所以她又被誉为是大地之母,是大夏所有人心中的母亲。看着娲皇娘娘浑身上下散发的母性光辉,宁旭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平日里尽量隐藏的痛苦再也压抑不住,思绪不由得就回到了昨晚。
昨晚夜半三更,西宁城其中的一间客房里。满屋子都是药味和血腥味,时不时还会传来“梆梆”的声音。也是一样宁静的夜,可却好像夜枭成群飞起,平常人只要看一眼就会立刻晕过去的场景就在这里上演了。
已经化名宁旭的他,敏捷地拿出一张小纸。对着蜡烛看,上面显现出了如烟清秀的笔迹。“殿下,一别多日。殿下可安好。大夏路途遥远,殿下喜欢的吃穿用物大多无法带去,望殿下暂时忍耐。太后已然向陛下施压,相信再过不久,殿下便可安然返回建康。到时殿下便可率领群雄铲除国之大奸——韦氏,还可为殿下生母纪妃娘娘报仇。望殿下珍重身体,以望来日。”
字里行间都在叮嘱他不要忘记自己的责任,要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是那字迹偏偏柔婉清丽,不自觉地带有女子的关怀与亲切之意。十个男子里有九个难以抵挡这柔情。可惜他却是属于那最后一个。他的脸上似乎永远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没有任何表情。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并不喜欢如烟。既然如此,就不要给她任何的回应。没有希望,就不会体验他带给如烟的绝望。
毫不留恋地用左手将那小纸投入火苗当中,赤色的火苗在贪婪地舔舐着纸张。而宁旭则淡定如常地看着从自己身上拔出的,整整两大盆毒血。拿出精美的丝帕擦了擦头上出的汗。脑子里只想着刚刚大夫的话。“公子血中,的确验出大夏特有情蛊。真是奇怪,这种名为情缠死方休的蛊虫,因为毒性太烈,危害又大,早已在百年前就被娲皇庙禁用,为何公子身上会有这蛊虫。而且,既然向公子下了这蛊虫,应当是想要您的性命。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喂您吃解药呢。”
“什么意思,那解药莫非有问题。”他的声音带有不可置信,还有自己都没觉察到的,隐隐的期盼。
“这个自然,情缠死方休的蛊虫乃天下最毒的毒药之一。而且服下解药也是无法完全解除。日后只要蛊虫发作,公子就会痛入骨髓,像野兽一样失去理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果真如此,宁旭自嘲一笑,用手用力按着那枚铃铛,而右手则紧紧握着那枚铃铛,手心里的痛实在是太轻了,轻到远远止不住自己心上的痛。
“说,怎么治。”明明是事关生死的事,可自己的声音实在太平静。让那大夫好奇地看了自己好几眼。那大夫应该是觉得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要不就是耳朵除了问题。被下了这样剧毒的人,莫非是别人,而不是眼前这位年纪轻轻,说话的语气却老气横秋如八十岁老翁的公子。可是看到他投过去的眼神,那大夫立刻端正了态度,再不敢有任何胡思乱想。
“在下医术不精,只知道有两种方法可以解。一种,下蛊人和受蛊人死去一个。另外一种成功的把握只有三成,这种方法需要忍受极大的痛苦。不但不能打麻药,而且公子不能有任何抗拒。”
“说。”
“刮骨放血,敲骨疗毒。”说到这儿,大夫也有些不忍。真不知道是谁干的这种没天良的事,把这么一个金玉镶嵌的人给搞成这样。
因为这种情缠死方休的情蛊虫很特殊。一旦察知到宿主对它的不满,或是感觉到有人要强行把它挖出体内,它就会死死地缠绕在宿主的骨髓里,再也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把它取出。这就如同感情,越是挣扎,越是否认,就越是深刻。“
“那如果我不取出这情蛊,可有什么妨碍。”再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自己听着也像一潭死水。
“那倒也无妨,只是从此公子的性命便会握在那下蛊人手中。比如说那下蛊人想要让您今天没命,公子您就休想看到明天的太阳。还另外有些在下不知道的危害,请容在下回去好好翻翻医书。”
“这还不算妨碍。我命由我不由天,任何人都休想操纵我的性命。你动手吧,不管有什么后果,都与你无关。”宁旭桀骜的声音和视自己性命如无物的态度实在太可怕,那见惯生死的大夫,他的脚开始发软。
可是一柄钢刀顺着大夫的念头,就架在他的脖子上。大夫看了看还有身边的一大堆金元宝。咬了咬牙,终于一口应下了这件事。”他拒绝了大夫说的麻药,懦夫才需要那个。真正的男人就像好铁,它是需要烈火焚烧,冰水浸身才能变成削铁如泥,吹毛立断的名剑。他要让这样的痛苦让自己强大起来,更要用这个永远记得自己今天的愚蠢。
刘旭,你的眼睛真是有问题,竟然会觉得今天遇到的小姑娘,她和从前见识过的不少女子都不同。就像是一朵高山深谷独自开放的兰花,身上有一股独有的清韵。不为任何人讨好,只为了自己内心的欢快而盛放。
现在你该知道了,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她们都很喜欢装。明明喜欢吃什么东西,偏偏装作不喜欢。明明喜欢穿什么衣服,偏偏装作不喜欢。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偏偏喜欢说出口不对心的话。全天下的女人都是骗人的高手。外表越是清纯如水,秀丽如春。内里就越是毒如蛇蝎。
刘旭,如果再轻易地相信别人,就连这种痛入心扉,让人忍不住咬舌自尽的痛都没资格有了。因为下次的相信应该就会要了你的命。心里愤恨,脸上却微微一笑,那笑容好像冬天的太阳。看上去很温暖美丽,可在它下面的人却只能感受到寒冷。双目被蜡烛的火焰映出淡淡华彩,莹然如玉的脸庞像极了曼陀罗花。越是艳丽,毒性越深。身姿像被浓浓夜色紧紧捆绑,怎么都无法挣脱。
向下望去,那位为他疗伤的大夫已经满头汗水,神情紧张中满含佩服。这位公子果真不是凡人,这样的痛苦也能受得住。他这西宁城里有名的大夫可是接诊过很多人,有许多身经百战的将军都受不住这痛苦的一半。可是眼前一身黑衣,在月光下越发显得俊美无伦的男子。他的表情极其冷淡,仿佛只腰间那苍绿一点的美玉,映出的赤色莹莹光芒证明了他正在经历剖骨的痛苦??????
夜莺美妙的歌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望望天,只见皓月当空,月华如水。它可以洗净人间所有罪恶,却始终浇不熄浓浓的复仇之火还有欲望之火。因为他们植根在人性里,随时都会死灰复燃。
眼前的娲皇娘娘不自觉成了母亲的模样,宁旭突然扑通一下跪在了娲皇娘娘的塑像前,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娘,你可知道。孩儿真的好痛苦。所有人都对孩儿说,你是大宋的赵王,你要对付祸国殃民的韦家,你要为母亲报仇。你还要大宋的百姓谋求福祉。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想过,孩儿其实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
有时候,孩儿也想多吃点好吃的东西,想要多玩一两个时辰。为何就不行。为何只要让别人知道孩儿的真实喜好,他们就会拿这个当做攻击孩儿的武器。”宁旭奋力拍打着地上的青石板,很快地上就是晕红一片。
“娘,孩儿好累。您可不可以告诉孩儿,怎样坚持。我有时候真的,我快要撑不下去了。”放声的大哭,哭尽了从小到大心中所有的委屈。
眼泪并不只是女人专有的武器。流泪也不代表是没有勇气的胆小鬼。痛哭流涕的宁旭完全不是平日里那杀伐果断,刮开自己骨头也丝毫没有变过脸色的大宋赵王旭。他只是一个委屈的孩子,在母亲怀里找到了避风港,暂时撒个娇的孩子。
宁旭哭到满面都是鼻涕和眼泪,干脆就直接用袖子大力一抹,头发也乱了,他也懒得去打理。反正就只在母亲面前哭这么一回,以后再也没这样的机会了,哪还管的上宫里那一套穷讲究。
平日里芝兰玉树般的美少年,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个刚刚撒泼打滚过的市井小无赖。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这最狼狈的一面竟然让人看见了。
更深夜半,适合干白天在人面前不敢做的事。比如像他这样毫无顾忌地痛哭一场,也很适合偷跑。一个包袱从天而降。正好打中了他俊美的脸蛋。于是,此刻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美色,这一下后顿时变成了化了装的男版东施。哪怕从小养育他长大的太后和追随他多年的属下梅如烟,此刻也一定认不出他来。
有比这更倒霉的事吗?当然有。再接着,他感到有个更重的包袱有一下子从天而降,把他整个人给压得喘不上气来。
“抱歉啊。”一声熟悉的道歉后,上面的包袱用力拿走了。
嘴上随即传来了温热的触感。四目相对,彼此可以看到对方的睫毛,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宁旭的心不由得开始狂跳,他的脸红了,整个人也难得慌乱。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被对面的女子吸引。她穿着一身洁白如雪的衣裙,黑夜里格外醒目。夜太深,宁旭只能隐约见到她只有领口上,那几朵空谷里天生地养的兰花,带着磅礴的生命力悠悠盛开,点缀着女子明显还很稚嫩的面容。
看她的身量,应当尚未长成。容色也未必十分惊艳。可就是让人一见难忘。尤其是,那种遗世独立,让人一见难忘的气质。
可是这姑娘怎么有点眼熟。宁旭他走近两步,不由得被吓得大叫一声。这张夜间睡莲一样可人的脸庞,下面却藏了天下最可怕的恶魔。
宁旭万万没想到,给他下了这蛊毒的仇人,自己恨不得其死而后快的大恶人。会这样突如其来地又一次闯进自己的生命里,还看到了他从未视于人前的丑态。更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紧紧捂住衣服,脸上是兔子见到大灰狼时的害怕,眼底却是大灰狼见到有兔子敢侵入自己领地时的愤怒。
而后她长运一口气,恶人先告状地大喊道:“救命啊,有色狼。快来人呀,有色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