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扰和夫郎亲热,郝澄面露不悦,不过等江孟真从她身上下来,她还是收敛了面上恼意,又替江孟真折好了领子,把自己脖颈上挂得暖绒绒的围脖给江孟真系上,又塞了个精巧的紫铜手炉在自家夫郎怀里,这才打开房门看来者何人。
一开门,冷风就往屋子里头灌,冻得盖着厚毛毯的郝敏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郝澄便向前迈了两步,拉着夫郎的手出来关好了房门。
被仆妇带到院子里的女人还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黑色的长靴将柔软的雪踏进几分,在院子里留下一串串宽大的脚印。
等见到郝澄妻夫二人,她便把自己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露出那张郝澄许久没见但格外熟悉的脸,对方恭恭敬敬地朝着郝澄行了礼,喊了一声:“大人。”
郝澄朝着她摆了摆手:“我现在哪里是什么大人。”来者正是半年前她在云州城的师爷,自从云州城挖掘出金矿又修好了那条大路,这么个小小的云州就成了某些人眼中的一块肥肉。
按理来说,郝澄为地方上做了不少贡献,应该给她嘉奖升职,朝廷对此却毫无反应。因为那个时候正值淮安王造反,而且对方还连着攻破了几座城池,朝廷哪里会管的到她这个地方来。
等到朝廷管过来的时候,郝澄待着的云州也被淮安王的人马盯上,被人全面接管。当然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郝澄还是让人抵抗了一下的,不过后来为城中百姓着想,还是把云州交付出去,她作为昔日的云州城知州,也黯然离开了云州。
那个时候云州城已经比郝澄刚来的时候繁华许多,人口增了不少不说,大街小巷还多了不少店铺,夜市也总是热热闹闹的。知州府邸能够正常运转,每年的官库也都有不少盈余。
当初破破烂烂的知州衙门也重新装潢过,变得气派非常。是个人都以在郝澄手底下做事为荣,那些当初负责挖掘金矿的更不用说,基本上都发了一笔横财,成了云州城说的上名号的大户。
郝澄当年走的时候有百姓夹道相送,都是做出挽留的姿态,从侧面来看,郝澄这知州当的也算是成功。
李师爷道:“您做过这云州城两年的知州,对小的有知遇之恩,不管您去了哪,都永远是我心中的大人。”
她这话说得郝澄还颇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客套话和奉承话她也听了不少,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又随口问了两句云州城如今的情况:“你今日寻到这里来,可是云州城出了什么岔子?”
好歹是她曾经管辖过的百姓,在那里待了不短的一段时光,郝澄对那个地方还是十分有感情的。
李师爷摇头:“淮安王派来的人管辖得很好,军队对百姓也十分优待,那官府都按照您先前留下的那套规矩来运作,百姓们都过得很好,还请您放心。”
她说完这个,又向前走了一步:“不过知州府的几位大人还有云州城的百姓都甚是想念大人,便是淮安王那边,当时也不是不愿意让大人接着任云州的知州。您若是想回去,随时都可以回去。”
郝澄似笑非笑地看她,语气便有几分冷淡疏离:“这是谁让你来做的说客?”
李师爷忙道:“没有谁,就是大家都这么想,而且淮安王那边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轻轻的两声咳嗽打破了这种微妙的气氛,江孟真看也不看李师爷一眼,只对郝澄道:“外头有些冷,我想进去歇着。”
郝澄眼里便看不见别人了,只关切道:“是不是不舒服了,我陪你一起进去,先回咱们卧室,那里有地龙,我待会就把淼淼也抱过去。”
她的眼睛里只倒映着两个小小的江孟真,竟是完全把李师爷当作不存在了。
郝澄这么说,接下来也确实按照自己所说的做,直接把江孟真送到卧室里,又抱了睡得很香的郝敏穿过走廊。李师爷有些傻愣愣地站在院子里的雪地上,就看着昔日的主家这么走来走去。
她喊了一声,郝澄便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安静下来:“有什么事情,待会再说。”
往日郝澄的威严到底是压在她头上,李师爷本来应该凑上去到郝澄跟前献殷勤抱孩子的,但郝澄这么发话,她一时间竟也不敢乱动,只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小的知道。”便站在原地等郝澄想起她来做指示。
郝敏被母亲从书房抱出去,又从寒风凌冽的走廊抱到温暖如春的内室,便是反应再迟钝,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她一被放到床上,便从热乎乎的小被子里挣脱开来,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找自己爹娘的存在。郝澄哄了两句,江孟真又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安抚了一阵,郝敏便又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怕吵醒孩子,两个人就坐到屏风后头的椅子上去,说话也是尽量压低声音。
江孟真问她:“李师爷都来了,你真不打算随她一同回去?”郝澄在云州城那两年的努力他也是看在眼里。好不容易有了成绩,就这么给了淮安王,郝澄多少还是有些不高兴的。
她为她们三个人的小家庭着想,牺牲了许多东西。他念着郝澄的好,也希望她能够过得开心如意。
郝澄含笑道:“说不去就不去,咱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那两年我整天忙着为百姓做事情,都没能好好陪陪你和淼淼,现在她正是学说话的时候,特别有意思,像现在这样,我多陪陪她不是正好。”
没做知州后,郝澄就举家搬来了相对繁华还比较安稳的袁州,在当地开了十分雅致的茶馆,专门让个说书娘子讲她写出来的话本故事,自己也做了点心,搁在这茶馆每日茶馆限量供应。
茶馆用的是好茶,当然要价也相当不菲。一日也接不到什么客人,按照旁人来说,那就是赔钱的买卖。好在她们家的钱足够郝澄挥霍任性的。茶馆个性十足,又有袁州的几位大人物来了几回,冲着这里的服务和点心赞不绝口的回去,也让郝澄这茶馆渐渐在这袁州城有了些名气。
前期几个月当然是赔了不少钱,但后期走向正轨,倒也经营得十分像模像样。郝澄平日里就做做那茶馆的限量点心,写写要给说书先生念的新奇话本,然后就是陪着江孟真带孩子,教年幼的郝敏读书识字。
如果不顾及淮安王和皇宫里那些风云诡谲,她这日子着实过得惬意十足,完全贴合她上辈子辛辛苦苦奋斗想要过的生活。
江孟真抿唇直笑:“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除了这个原因,郝澄当时离开云州城也有别的顾虑。丢掉一座城池,在现任的皇帝眼中就是罪过。不过郝澄一副受害者的姿态,连官都不能做了,皇帝也不能怪罪于她。
毕竟云州城那些也是晋国子民,地方上的军队又不是掌握在郝澄手里,而是归节度使驱使。什么武器装备都没有的平民百姓要和训练有素的铁血军队硬抗,那无疑是以卵击石,皇帝要怪罪下来,那也只能是怪节度使,不能怪到郝澄的头上来。
郝澄却是叹了口气:“当时那个场景,你我都知道,虽然说陛下在情理上不能怪罪到我的身上,但我要是还在淮安王底下做那个云州知州,她肯定是要迁怒到我头上。若是淮安王赢了也就罢了,若是输了,我岂不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反贼。”
郝澄求稳,两条路都要留个后路。她也没有那么重的权利欲,原本做官就是为了让江孟真过得更好,不让他曾经生活的那个圈子里的人瞧不起他。一时间不做那个知州,她也乐得轻松自在。
江孟真眼神便多了几分晦暗:“等淮安王的事情平息下来,到时候你定然能够重返朝堂。”妻夫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作为郝澄的正君,做得再多,皇帝也不会给他赏个官做,而是会选择提拔他的妻主亲眷。这世道对男子总是不公平些的,那些所谓的大女人们不会乐意被一个男人压在头上,但郝澄则不然。
郝澄瞧着他的样子,长吁短叹道:“我也没做什么,要算起来,那些功劳都是夫郎你的。虽说妻夫一体,但要我去沾了你的便宜,为妻心里还是不安。”
她总归是觉得歉疚的,毕竟那些精妙的算计,一盘盘的布局,都是江孟真来做的。她是对百姓有贡献,那是云州城的事情。若是淮安王成功拿下皇位,算起从龙之功,那都是江孟真的功劳。
她又不是什么厚脸皮,也不觉得男人是自己的附属品,一旦娶了江孟真,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把对方的一切都占为己有。
江孟真却笑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那些名声你若是不去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外人。咱们是一家人,你过得好,我便面上有光,是人都要高看我一眼。还是说,你升了高位,便要抛弃我们父女两个。”
郝澄连忙捂住他的嘴,朝着地上呸呸呸三声:“你胡说什么呢!”
江孟真将她的手拿开:“那不就得了,只有你对我一直这么好下去,心里念着我做过的那些事情。到底那些事情是谁做的也不要紧。”
郝澄对他已经是极好的了,不管他做什么,都是无条件的支持。若非有她帮着打掩护,又悉心照顾这个家里,很多事情他也不可能放开手来做。更何况许多虚名,都是他让这她去领的,而非郝澄理所当然的应承下来。
郝澄从来不会把他拘在家里,而且十分洁身自好,无论是在什么场合,都不会做什么让人误会的举动。时时刻刻都念着他的好,在言语和行动中都把他这个夫郎挂在心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哪能再要求她什么呢。
郝澄便有些脸红,心里像是吃了糖一般甜滋滋的。不过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东西。
郝澄的屋子里燃着地龙,桌案上的烛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响声。屋外头是数九寒冬,铅灰色的云笼罩在袁州城的上空,停了半个时辰的雪又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
被郝澄遗忘在脑后的李师爷又戴上了斗笠,她的四肢冻得都有些僵硬了,可过了这么些时辰,也没有人管她,她只好在雪地里里摩擦着双手给自己取暖。
她探长了脖子,看着郝澄那屋子里直哆嗦,心里幽怨地念着:郝大人啊,你怎么还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