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澄半晌后到底还是想起来被她落在院子里的李师爷,到底也没有让对方进入她和江孟真的屋子来,只命下人带她去了接待客人的厢房,又让人捧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来给李师爷驱寒。
从冰冷的屋外进到室内,李师爷活动了半天冻僵的四肢,这才舒服地喟叹出声。还没有等到姜茶,她就不停打起喷嚏来,等到喝完一大杯辛辣的姜茶,她鼻子都被擦红了,看起来好不可怜。
不过李师爷再可怜,也引不起郝澄什么同情心,她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被李师爷的唾沫星子喷到地方,擦干净了,才道:“回去告诉要你来的人,我对云州知州这个位置没什么兴趣,你愿意待着,我就做这个东留你住几日。你若是想要今日走,我也不拦你。”
这么长时间没见,郝澄对她还是一点都不客气,李师爷面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您就不好奇,让我来的人是谁?”
郝澄总算舍得抬起脸瞧了她一眼:“你会告诉我吗?”
李师爷摇头,很是为难道:“这个恕我不能告诉您。”
郝澄看着她的样子像是看一个白痴:“那不就得了。”不用李师爷说,她也能猜出来她后头的人是谁。直接问对方,她也不肯说,那她干嘛白费口舌问这么个蠢问题。
李师爷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显然是很难堪。郝澄原本是想和她叙叙旧,提点提点这个昔日的下属,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只摩挲了一会杯沿:“我瞧着外头天气不错,内子又患了病,实在无法分神照顾你,你还是早些回去来得好,免得天色晚了,路上横生枝节。”
这是明摆着逐客了,李师爷也不是听不懂人话的人,当下站起身来向郝澄行礼告别,只是走的时候,她又弯着腰低下头来,央着郝澄给个回信:“您既然都懂,那闲话我也不多说。只是这来一趟袁州城我也不容易,您惦记着咱们往日那点情分,劳烦给我一句话,我也好交差。”
郝澄稳稳坐在髙椅上,看着这昔日下属卑躬屈膝的姿态,一句话也不吭。李师爷以一种弯腰的姿态在那等了许久,双腿都站得有些僵硬。她估摸着郝澄这是真狠心了,便缓缓地直起身子来,一边用拳头轻捶着背,一边往外头慢慢的走。
她走出去的时候,一步还三回头,看着郝澄的样子在像看多年未见的情郎,那依依不舍的眼神,看得郝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在李师爷满心失望地上了回去的马车,郝府的下人又追出来一个,对方喊着:“李女君,我家主人说,你有东西落在府上了。”
李师爷忙探出头来,看了眼那仆妇手中的荷包,又摇摇头:“这不是我的东西。”
那仆妇道:“可是我家主人说了,这东西是您落下了。”
电光火石之间,李师爷悟了什么,忙对那仆妇挤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脸:“是了,方才是我冻糊涂了,这确实是我落下的东西,劳烦你送这么一趟了。”
李师爷还塞了一锭银子给这仆妇,忙接过那荷包来,这才催促马车妇:“东西都拿好了,还不快点赶车。”
她把帘子放了下来,忙不迭地拆开那荷包,果然里头躺着一张纸条,上头的墨迹,也确实属于郝澄。
纸条上头就只写了一句话:我意已决。
李师爷长叹了口气,既觉得可惜,又如释重负,虽然这话还是感觉和没说没什么区别,但拿着这纸条,好歹她能够给头上那位大人有个交代了。
送走了李师爷,郝澄又端了今天的膳食到房里,北方天寒地冻的,她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吃食,就下了自己临时包好的一些饺子。
当然这地方不管它叫饺子,叫它冻耳,一般是冬至或者过年过节才包。不过家里头富裕,郝澄想包也不会管过不过节。两大海碗冒着热气的水煮饺子被她端到房间里头去,江孟真正靠在被毛绒绒的套子抱起来的椅子上看那些资料。
郝澄喊了他一声:“别看了,歇歇眼睛,先吃点东西。”
江孟真便起身来帮她把托盘上蘸料的小碟子放好,闻到香气的郝敏也踢到身上的毛毯从床上爬下来,穿着毛绒绒的鞋子就蹭蹭蹭地到了桌子跟前,甜甜地道:“阿娘这个是什么,我也要吃。”
“是冻耳,不过阿娘家里叫着个饺子,这是水饺,还有蒸饺煎饺,不过你最近上火,不能吃煎的,明天早上我给你做蒸饺好不好?”
凡是郝澄手里做出来的东西,都比那些厨子做的更符合郝敏的心意,她这个年纪,也听不了完全懂自家娘亲说的话,只想着自己有好东西吃,就拼命的点头,然后对着碗里那些看起来形状很是漂亮的饺子流口水,软绵绵地问:“我能吃一个吗?”
郝澄教她教得很是懂礼貌,不管是拿人家东西,或者是吃什么,都要先问一句:我能拿,能吃一个吗?”要是大人说不行,她绝大多数时候再不情愿,也不会哭闹,总得来说还是相当乖巧。
郝澄失笑道:“你当然可以吃了,别说吃一个,吃十个都行。”
郝敏便也跟着笑起来,奶声奶气地重复道:“吃十个都行啊。”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蓝底白花的海碗里冒着热气的饺子,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瞧她这馋猫样子,江孟真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蛋,用调羹舀了一个白色的水饺上来,想着自己病还未好,又伸到郝澄面前:“你帮淼淼吹凉。”
郝澄小口地吹凉,等到估摸着她把饺子吹得不烫了,江孟真才把调羹收回来,递到郝敏嘴边。
小孩张大了嘴巴,啊呜在大饺子上咬了一口,鲜嫩的汤汁便从咬破皮的地方流出来,香气溢满了整个屋子。这个饺子是三鲜馅的,肉是鲜嫩的猪肉,里头的蛋是郝澄切碎的蛋白,再加上那种新鲜的香菇丝,混合着汤汁,浓郁的香味让人闻着都想流口水。
郝敏吧唧吧唧吃了半只饺子,又一口咬掉剩下的饺子。又指着碗里橙色馅的饺子道:“爹爹,淼淼要吃这个。”
郝澄做这饺子也是花了心思的,她在形状上倒没有标新立异,一个个做的都是金元宝形状,没下锅前都可以立在桌子上,整齐地摆成一排,像是挺着大肚子的将军。这些饺子下了锅也十分饱满,难得的是,虽然这些饺子都鼓鼓囊囊,但没有一只饺子是皮煮破了的。
蓝底白花的青瓷大海碗,澄清的汤底上头撒了绿色的葱花,衬得这些在清汤中沉沉浮浮的胖饺子尤其可爱。
这些饺子不但可爱,颜色也是各异,白色的是普普通通的饺子,还有橙色绿色的,五颜六色的十分漂亮。
见江孟真迟疑,郝澄解释道:“这些皮里我加了青菜汁,胡萝卜汁之类的,都可以吃。淼淼不是不怎么吃蔬菜吗,我想着这样她应该不会讨厌。”
等到郝敏吃了第二个饺子,郝澄又用筷子夹了一个,蘸了蘸碗边上用麻油、醋和酱油调制的调味料。
“你蘸点这个吃,有味道。这麻油是今年新榨的,醋是咱们府里厨子酿的,尝尝看怎么样。”
这个年代好的地方在于各种材料都很真,没有什么污染。麻油是今年的新芝麻熬出来的,一两滴便觉得那香味秒不可闻。老陈醋也是用上好的糯米酿造的,据那个酿醋的厨子说,用的还是百年传的老方子。酱油倒是街上一家老店买的,这年代没有什么化学添加剂,酱油都是黄豆加上手工制作,味道鲜美还不担心健康问题。
考虑到江孟真生病不能吃辣的,郝澄还特地做了两个碟子的蘸料,一个依着江孟真的口味多加了些醋,一个是她的,她往里头加了些自个做的辣酱。
江孟真尝了一个,郝敏又跟着凑热闹,也要蘸酱吃。郝澄朝女儿摇头:“爹爹生病了,你不可以和她一样蘸一个碟子里的调料。”
郝敏的小胖手指着另一个碟子:“那我要这个。”
“这个有辣椒,是大人吃的,小孩不能吃。”郝敏不吃辣,一丁点都不吃,也只好憋着嘴,放弃了吃有酱料的饺子。
等到喂饱了郝敏,郝澄也差不多喂饱了夫郎,江孟真照顾着女儿,郝澄才有空来吃自己的午膳。
碗筷都是下人进来收走的,等到哄睡了女儿,江孟真便又问起先前李师爷的事来:“你先前在纸上给她写了什么?”
郝澄如实答道:“我就写了一句话,让云州城那帮人死心。”
她严肃起面容来:“我听人说,淮安王的军队已经快打到袁州来了,孟真你的消息一向比我灵通,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