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朝堂之上尤为混乱。下朝后,平常与周瑾钰走得近的大臣的避开得远远的,生怕与这人走得太近日后会没有好结果。
张之为的事,如今说不清了。无论当年的真相如何,卫王想护着太子,这是毋庸置疑的。而这个周瑾钰,胆子大到敢用舆论逼迫卫王妥协,重新查此案。就算真能翻案,周瑾钰的官路,怕也是到头了。
这人当真是脑子糊涂了,要离他远些,以免被牵连。
唯一一个敢找周瑾钰的人,是段玄清。
段玄清神色复杂,道:“太子殿下断不会做这种事的,你太过了。”
周瑾钰似笑非笑,“你当真觉得太子殿下不会这么做吗?”
段玄清顿了一下,后又道:“无论如何,殿下待我不薄,我段玄清誓死效忠太子殿下。我一家荣辱兴衰系于他身,我们永远会站在一处。而你,如今是殿下的敌人。”
周瑾钰转身离开,“那你该离我远一些的。”
段玄清追上去,“你收手吧。我会在殿下面前为你求情的。”
周瑾钰没有说话,加快脚步。
段玄清又道:“你查不出来的,一切都是徒劳,又何必惹怒殿下和王上?”
周瑾钰似乎没听见,继续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周大人,过刚易折,你三思而后行......”
周瑾钰继续向前,将他的声音尽数抛在身后。
......
当年张之为被查处的一个契机便是卫都一家药商的案子。
卫都一家名声颇盛的药铺里的药毒死人了,药铺的东家被邢台的张之为抓住,正要处理了这人,却发现一些疑点。张之为顺着这线索查过去,却发现这是一桩阴谋。所谓被毒死的人,背后有推手。是这家药商的死对头,卫都的另一家药商钱家所为。
张之为往下查的时候,却查到了另外一些东西。
钱家如此胆大陷害药商,是因为背后有人。而背后之人为何如此庇佑钱家,是因为钱家帮忙运作销售一味药,为背后之人赚钱。
这味药从北边周国传过来,名为玉阑枝。
张之为刚摸到一些线索,就出事了。
有人举报张之为收受贿赂,断案不公,为私利维护药商......
兰陵台接到此案,本应当即查明的。后来太子的人接手这案子。查出的结果,自然是举世震惊。邢台令张之为,收受药商的贿赂,故意偏袒。
太子还在张之为家里的地窖发现了大量的金银钱财。这里的一部分,便是药商账目上一笔去向神秘的支出吻合。
这么一来,案情明了。
那家药商被处置了。
助纣为孽的张之为,自然也是被处死。
这便是卷轴上记载的关于张之为的记录。
周瑾钰研究了好几个晚上了,都没有找到线索。引起这一切的那个吃了药死了人的一家不知去向。药商一家也已经被悉数处死。
这个案子,似乎是个死局。
周瑾钰着人到处找这些人,但尤为艰难。恐怕是太子早已斩草除根,做的很是彻底了。
想要找到突破之处,恐怕还得从太子身上下手。
案子僵着了许久。
每次见到卫王,周瑾钰都会在他脸上看到那一如既往的不满之色,每次见到太子,都少不得看见他的傲慢不屑与冷嘲。众朝臣依旧躲得远远的。
这一日,在周瑾钰指示下许久未曾联系的朱浅突然找上门来。
章之曦往后面搜寻了好几遭,确定没有尾随而来的人,才带着人去见周瑾钰。
周瑾钰仍在与这个案子苦战,已经熬了好几宿了。乍一看见朱浅,也是惊了一下。
“你这是......”
朱浅将遮住半张脸的衣领放开,道:“帮主,我府上有帮主要查的案子的关键证人。”
周瑾钰愣了一下,“关键证人?”
“是当年那个药商府上的一个管家。他的家人都没了,他诈死存活了下来,到了我府上做事。说起来,当真是巧。”
一边的章之曦听得此言,忙问,“此人现在何处?”
“我将他改换了身份藏了起来。他原是想为他的主子与张大人翻案的,只是当年太子势大,卫王又护着太子。如今帮主要重新查这个案子,他说愿尽绵薄之力,为张大人作证。”
周瑾钰摆摆手,“在你府上出现的人,恐怕不便暴露于人前,会惹人怀疑。”
“帮主,此事我自然是会安排妥当,不会暴露的,帮主大可不必忧心。我虽不知帮主想要做什么,但属下愿尽绵薄之力。”
周瑾钰轻笑一声,“如此,也好。你倒当真是得力。”
朱浅也笑一下,甩了一下衣摆,“这才能成为帮主的得力干将啊......不过,帮主要做这事为何没有给我们任何指示?”
周瑾钰揉了揉太阳穴,道:“此事,只算是我一时起意,并不牵涉我们的计划。你们几个,还是不要牵涉进来的为好。”
朱浅静默了一会儿道:“帮主于我等有恩,若是帮主若有任何吩咐,我等必定万死不辞。”
周瑾钰轻笑,“我自然从未怀疑过你们的忠心。你无需多意。回去吧,转告他们几个,切莫轻举妄动。”
朱浅点头,道:“遵命。”
周瑾钰与城外的一农户多有联系,引得太子起疑。太子派人暗查,竟然发现这是当年那药商府上的管家,诈死逃走,又隐匿在卫都。倒是藏得深!而这个周瑾钰,倒也是好手段,竟也能找出这么个人出来。
当夜,大批的黑衣人趁着夜色袭来,想要斩草除根,却被暗中埋伏起来的巡防营士兵抓住。他们见势头不对,正要突围撤出去,却被周瑾钰率人挡下。他们全部被活捉,绑的严实,带了回去。
原本这么药商家中管家这一个人证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起作用的是打草惊蛇以后太子的大动作,也就是这些刺杀的人。
次日一早,周瑾钰就押着这些人到了卫王的面前。
卫王有些不耐烦,“周卿这是何意?”
“王上,这些人乃是昨夜逮到的。臣找到了当年药商一案的关键证人,是药商府上的一名管家。这些人,正是去刺杀他的。”
卫王皱皱眉,“那又如何?”
“若非心虚,又怎会去刺杀?当年的真相......”
卫王面无表情,“什么真相?真相就是张之为勾结药商,收受贿赂,这个管家是药商的人,他说的话,算得什么真相?”
周瑾钰神色严肃,“王上,当年知道一切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只剩下这一人,难道还不足以解释有人想要杀人灭口,将一切抹灭的心思吗?若非心中无愧,何须如此?”
卫王冷笑一声,“所以,周卿这是想凭这似是而非的东西,定谁的罪?”
周瑾钰俯趴在地,“臣禀王上,当朝太子当年借药商一案构陷邢台张之为大人,又将自己的人推上邢台的位子。如今臣找出这个唯一的证人,太子又想杀人灭口。臣请王上,治太子之罪,还张大人一个公道!”
太子站出来,脸上带着几分怒意道:“周大人,做事应当讲求证据。什么构陷张之为,你这分明是陷害。还有......这些人,你又如何能证明这些人是我派出去的人?本殿为了你按的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而杀人灭口?”
朝堂上是死一般的寂静。
“臣,当然有证据!”说着,周瑾钰掏出了身上的几本簿子与信纸,呈到卫王面前。
“王上,此乃太子殿下府上的账簿,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了当年的一笔支出。当年在张大人府上找到的一些来历不明的财物,最后定了张大人的罪。那些东西,原是从太子殿下府上出的。如此一来,张大人收了贿赂执法不公便说不通了。况且,查出官员收受贿赂,一应财物应当充到国库。但当年本应在国库的那些财物又重回到了太子府中......这些事情,太子的账目上都有记录。这是太子蓄意构陷张大人!王上,明察!”
光是捉到太子派去的刺客,还不够。最致命的,还是太子手上保留的证据。
没有人会想到周瑾钰竟然直接从太子身上下手,也没有人会想到周瑾钰竟然有本事能拿到这么隐秘的东西。
当然更没有人能想到,周瑾钰手下养了一个几乎从未失手过的贼王。
太子喃喃道:“不可能,怎么会在你手上?这些明明藏在暗室里......”
说到这里,太子意识到了这句话暴露了,转头怒视周瑾钰,“你......”
周瑾钰继续说道:“还有太子殿下写给暗卫的信,信中交代了太子指使下属做这事的全过程。信是太子亲笔所写,字迹确是太子的字迹,上面还有太子的印章,王上明察!”
卫王也被周瑾钰这一出惊呆了,他本以为周瑾钰掀不起什么浪花来的。他一直以为太子会收拾得很干净,周瑾钰查不出的。他也一直派人盯着周瑾钰,只见他找出一个药商府上的管家,并未放在眼里。
却原来,这只是他的障眼法。他的手,直接伸到了太子防守严密的家里,从太子这里入手,找出了所有的铁证。所以,这人之前忙的焦头烂额,找不到一点头绪是装出来的。
这人从未想过要从详查案情入手,当年的一切都被抹去了,唯一有用的、致命的证据,却是在太子自己身上。
且不说他手下怎么会有能人能将手伸到太子家里,还偷到了几年前的账本信件,光是这个人这深沉的心思,就让人不寒而栗。
如今,他逼着自己允许他查了这案子,又装模作样让人没有防备,让人掉以轻心,如今突然将铁证摆出来,摆在众大臣面前,便是卫王,也不能反口,不能压下去,否则,史册上的一笔黑色,就抹不掉了。
堂堂卫国之君,何曾被人逼到这种地步?
太子简直快疯了,扑到周瑾钰面前,拳打脚踢。
上首卫王突然掀翻了桌子,剧烈的撞击声从桌子与地面接触之处传来,他的手有些颤抖,指着周瑾钰:“你......你......”
周瑾钰纹丝不动,继续道:“太子陷害忠臣,残害忠良,乃是大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王上治太子之罪!王上,国无法无以治国。微臣沿着这件事一直往下查却查到了另一件事,此案牵扯到一味药,名为玉阑枝,来自于......”
卫王怒吼出声:“你......你这逆臣!”
逆臣......
这两个字着实是太过分了些的。
周瑾钰恍惚了一下,卫王是知道某些东西的。
“请王上治太子之罪!”周瑾钰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
卫王的脸有些抽搐,一会儿后,突然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朝堂上又是一片混乱。
卫王醒之后,一切早已无可转还。
卫国上下都在传扬一件事,太子构陷忠诚张之为大人,卫王将其软禁在府中,无诏不得出府。
这算是卫王承认太子有罪了。这是家丑,更是国丑。
百姓议论纷纷。
而将这案子翻出来查的人,正是百姓爱戴的兰陵台周瑾钰大人。一时间,举国上下都在传扬周瑾钰的事情。
卫王病了好几日,下了软禁太子的令以后,就一直待在寝宫,谁也不愿意见。
张之为的案子真相大白,但是判太子的罪名却是最轻的一个,办事不利,判成错案,最后太子只是被禁足。
张之为的案子了结了,另一件事却没有了结。
玉阑枝。
某日太子府上的一处仓库失火,里面的东西被烧毁。
卫王在护着太子。
张之为的案子最后归划为这么个结局。
而太子与玉阑枝的牵连,玉阑枝的来源与周国之间的关联,注定是不会被世人知道的。
......
被查封的张府如今重新竖起了匾额。被流放的张家眷属如今也没剩几个活着了,张之为的独女张雪瑶如今在管理这座府邸。
收拾打扫干净长满院子的杂草,除干净灰尘,张府似乎还是以前的张府。不过,这里早已物是人非了。死了的人,早已不知道这些了。
什么洗清罪名,讨回公道,不过是活着的人的一点心理慰藉罢了。
徐麟亲自送她回来的,看见这番光景也不免唏嘘几声。
“姑娘如今算是如愿以偿了,日后有何打算?”
张雪瑶有些恍惚,“我也不知道。以前我总觉得这辈子都会耗死在这件事上了,如今突然就达到了,却觉得,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如今张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姑娘日后便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张雪瑶福乐福身子,“劳烦徐大人了。”
徐麟道:“无事。我并未做什么,倒是周大人与此事上甚是尽心。姑娘若是真有心,哪日周大人蒙难,还望姑娘相助。”
张雪瑶不是很明白,“大人何意?”
徐麟缓缓道:“姑娘,周大人为了张大人的案子,几乎是卫王为敌,以后,恐怕会很艰难......”再多的,他都没有细说了。
张雪瑶似懂非懂,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