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不怕呢?你一向胆小,嗯,你要是真有魂,就来找我,好吗?
“小暮。”我一惊,没敢扭头,是姐姐:“你怎么啦?心事重重的。”
“哦!没事,没事,我们一个同学病了,挺担心的。”我忙解释道。
姐走了,我忙擦干自己的泪水,不敢再想下去。“小暮,过来包饺子。”姐在厨房喊我。
“来啦。”我忙跑了出去,笑咪咪地。
晚上,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知想什么,很乱,头痛得厉害。
生和死纠缠着我,我不是吃饱了闲着没事干。朋友们一个人在生活中沉沦的沉沦,颓唐的颓唐。生的无比的渺茫和无奈,死的又死的如此的突然。我心早已成了一团乱麻。
泉现在在是个打工的,整年的在北京一个建筑队里干活,虽然我们两个离得不远,可是他始终没有找过我。
山子没能上成大学,开始在我们家教了一阵书后,就去广州打工去了,因为来年他要结婚,他必须得挣三四千块钱。后来又有些不确切的消息他出了国,还是劳务输出。
……一个又一个的,曾经的同学朋友,在生活的道路上,都是无比的辛苦和苦闷。被驱赶着,不得不一步一步地过着沉重的步子。
大学中的同学们虽然没有为吃饭发愁过。可是精神上也是同样地贫弱,生一个人都不能平静地面对绝对真实的自己,如果你说生活太平淡无聊,他们定会有同感。你说人心不古,世风浑浊,他们更是深有同感,你说前途渺茫,他们更是沉默不语。
……
……来的时候,我们同室几人去喝酒,一直喝到深夜。
桌上的话无非是校里的琐事,谁为了什么目的,怎么着了,谁是心计深的人,谁是两面三刀,口是心非的人,谁是口硬心软,一一地搬过来,大家都清楚。
“现在大学生都聪明得很,不是以前的那般傻冒了。”
“也是啊,人言学生是社会的神经,每每都是学生奔走呼告,你说‘大使馆事件’吧,去年人们还义愤填庸,今年同一个日子,人们竟忘得一干二净了。”
“哎,别说这些扫兴的事了,现在我头痛的是,干……干”一张君一句话还未说完,拿起酒杯与“诸君”一碰,“头痛的是,现在大学扩招,扩招,到了三年的都成本科生了,我怎么办啊。”
“嘿,嘿,有什么大不了,要失业,一起失,天塌下来,有个高顶着呢,今朝有酒今朝醉。”
“也是啊,喝!”
我一仰头,酒顺喉而下,像一缕儿火,带着我的所有的悲悲戚戚。流落下去。我一任头仰头,泪又涌出,忙出走用水冲了一下,不能扫大家的兴。
再回来就更精神了:“兄弟你,今天咱哥儿几个,不醉不归。”
那场酒喝到了天明,街还冷冷清清的,我们谁也没喝醉。话说了一堆,无非是些生何欢的痛惜,没一个人是不明白的,都清楚得很。
可是到底都清楚什么呀?谁不知道。
“今夜有月,只是不明。”
“还他妈今夜,那已是昨天,哈哈。”
“对,对,现在已是新的一天了。”
……
我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含!”我咚咚地轻声地敲着他家的门喊。
“谁呀?”是婶子的声音,果然,等她拉开门看见我,“哟!小暮,快进来,唉,你这孩子,瘦了呀!啧,还拿什么东西。”婶子一边唠叨,一边接过我手中的一点礼物,嘟嘟囔囔地放到厨房去了。
她进厨房门冲里屋喊:“含,小暮来了。”
“一天到晚,扎屋子里。”厨房里传出婶子的唠叨声。
吱,门开了。叶含走了出来。“啊”小青年伸着懒腰,笑眯眯地冲我直乐。看来他心情还好。
“早上好。”我冲叶含说,现在是下午1点半,不过我是知道有些人的早晨可以从任何时候开始。
“……”叶含没说话,有手一指:“喝多了,睡着呢!过来呗!”
“怎么样,你还舒坦吧!”我坐下捧了一杯道,“最近看什么的呢?”
“鸟儿,历史课本”。
“嘿,嘿。”
接下来是沉默,我们都不想提到一个话题,不是我们都不知觉地想着她。痛定思痛,痛如何哉。
“……”
“……”
“这是你的东西。”叶含最终打破了这沉默,扭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包得很好的纸包递给我。
“哟,是我的东西,还这么老大不舍的样子,真是,人心不古啊!”我的声音拖着古怪的长调子,嘲笑似地接过这东西,“我的礼物?”
“是温小柔,让我转交你的……”叶含的脸色一黯。
“……?!”我抬起头,望着叶含。
“对不起,这是半年前,你上人大时她在你生日那天,要我交给你,我知道这是日记,便没——给你,真对不起,我……”叶含很窘迫,结结巴巴。
“……”我没吭。
“我……唉。”叶含叹了口气。
看着他的可怜样子,我真的无所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我拦了他的话题,问他:“叶含,你是不是一定要考?今年!”
“对。”叶含一听是高考,眼神立刻就亮了,换了个人似的,他说,“一定要考。”
“可是,他们都同意,你能不能……”叶含话锋一转。
“小暮,我不能不告诉你了。”叶含放下手后,似乎努力地平静了自己的情绪后说:“我总觉得我的病,并没有好!”
“你,你说什么?……”
“别!你小声点儿。”
“你别吓我,别吓我。”我一下坐在床沿上。呆呆地盯着叶含:“别胡思乱想啦!”心里一下子乱了起来,别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啊。
叶含倒很平静:“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四年了我已经无所谓了。不过,一些事我一定要做。”
14
叶含的父亲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一个劲地抽烟:“小暮,哎,你能不能劝劝他,别考了。”
“可是劝他总得有个理由。”我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您知道叶含很固执。”
叶含的父亲焦躁地往后一躺,深蹙地眉峰有说不出的愁苦,似是受着无比的煎熬。本来一个挺壮的汉子,如今瘦得可怜,双颊更是苍白憔悴。双手神经质地抽动着,是他心里埋着痛苦把他折磨成这样的,看来叶含的话也是事实,只是他父亲一直瞒着。现在的情况是,只有叶含的母亲不知道了。
“小暮,叶含的病并没有好。”一句话还没说完,栓叔声已哽咽。呼地一阵心悸,我只觉惴惴。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栓叔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他要是心平气和地养着自己,五六年没问题。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愿能让他多活一天,那怕多活一秒钟我就心安一点。这孩子咋命就恁苦呢?”说着说着,泪水又流了出来,“他听你的,你劝劝,现在是拿命开玩笑,傻孩子,嗯,哎。”
……
我怎么办?
叶含的眼里的雾又集结起来。我看不得这个眼神,朦朦地,那深那迷茫,那无限的凄意,无限的黯淡……叶含不是个苟且的人,我劝他放弃他的执着,他死都不会干。能打动他的只有以父母的感情,可是这话我说不出口。因为如果我是叶含,我也会像他这样天打雷劈决不反醒。
……
我给金非说完这些后,他又地沉默不语。
“我们先回北京吧!”过了半响,他说。
一路上我们俩个都是心事重重。生活的严酷正表现在不得不生活下去,一直生活到走无可走,但还要非走不可。是丈夫,便虽九死而未悔。能选择怎么走,决不能选择不走。
只要活着,活下去,活下去,就算没有尽头,没完没了。
我们几个都是骄傲的人,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轻狂,渴望可歌可泣地活一生。喜欢那种浑身颤抖的滋味,喜欢大声地笑,大声地喊,喜欢拼命地跑,小牛犊子不知道路有多长,不知道天有多高,不知道自己有多傻。
如今这样的生活真的来了,没有选择,死路一条。看只看怎么去死。
“金非,我必须得说话。”
金非回过头来说:“我一直在等你说话,说吧,不说话会死人的。”
“金非,我们都挺傻比的,我想说脏话……生命是什么?我们都没弄清楚。对于生命,我们是一如既往地困惑。总觉得生命就是锐意的进取,一停下来,就空虚。你就停不下来。叶含也停不下来,是不是,他会一直奔跑到死的,其实这就是本能,你也停不下来,金非,你看看你的样子,现在的样子,多丑陋,你每天睡不着,晚上做莫名其妙的梦,其实你就是在奔跑,和叶含一个熊样。操,我也是。”
金非根本就没听我说,没用,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屁话,听不听都一个球样!金非跟郭央粘在一起,昏昏欲睡。我打了他一巴掌,他眼皮抬也不抬:“你说吧,我听着呢,你说的不错,很对。说吧。”
我自言自语,我本来就该这样,其实金非也在自言自语,也许车上的人都在自言自语,也许世上所有的人每时每刻都在自言自语,说吧,说下去……其实我知道我什么问题都说不清楚,哪怕是最小的一个,甚至连讲清楚一件事情都不能够。我只能感受到生命沉甸甸的。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狗屁不懂。价值啊,生命啊,理想啊,等等,都无法用语言解决,当然也无法解决:尿裤子,痒痒,初吻等等之类的问题也讲不清楚,你必须得猜测,必须得去干。
金非,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很想她。我说这么多话,就是因为想她,我不能停下来,所以我还得说下去……我们可以嘲笑很多东西,唯独不佩嘲笑无知。无知从来不懂得嘲笑自己。每个人都似乎是有尊严地活着。可惜只是个玩偶。指划和评点时,一应是个人的样子,说的都是人的台词,做的都是人的架子,谁能告诉自己,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这样活着?为什么活得这样?
自己是被操持的。可是幕后的手是谁自己也不清楚,关上了门。自己也赤裸露出全部的欲望。谁来敲门,谁就是个十足的恶棍,谁想门外的世界观在是个什么样子。这种生活是要人尊重的,只要你不敲门,你就是个绅士,别人都这么说。心里想着火,水,想着沸腾,烧灼,心里面充满毒液,无法排解。
我不停地说这话,声音小到了我自己也听不见的程度,并且终于忍不住哭了,流泪了,心头上压着的那块石头越长越大,越来越重,金非看着我脸上的泪水,他没有劝我。很好,这样很好。
车上塞满了北上的民工和列车员不耐心的嘴脸,因为年青人居多,多是吆三喝五的喧闹着,而文雅的一些人则耐倦地皱着眉,新配的鸯依在鸳的怀里,旁若无人。一看就是新在城市里,或电视上学来的动作。蹩脚更卖弄。这都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有一类人是,一不说话不动作,便会真让人忽视掉的,放屁也是他存在的理由。互相打扰正是游戏的规则,否则,就没人在意您了。
我说这些。我算什么东西。
这正是我的无奈,我不能永远停在那里,也不能永远生活在这里,我居然是个过客,可是我不能不存在,不能不感受。
我想挣脱,我想挣脱什么?
我的身后不也是缚着看不见的绳索么?
我在为谁扮演什么角色?
问题就是惑者的理由。
……
来到了学校心情再也平静不下来。我越来越发现生活是苍白的,原来一直蒙在生活上的温柔清华渐渐地蜕去,我用童雅的眼看到的是一个童雅单洁的世界,而如今我的眼越来越苦涩了,世界在我眼中再不如以前那般的清幽深玄,如今只是粗砺苍白。不可动摇般的固执。你对生活笑,他无动于衷,你对他哭,他也无动于衷,生活不解风情。
有时我也这样想,我是否太在意生活了。
我游戏一些,我发现真的遗忘了好多,笑、哭自己看,管什么生活,这样反而轻松了,但是我轻松了一段后,一动脑筋就觉得极为空虚,我放弃面对生活时,生活便不屑地抛弃了我。我想生活是不是无聊,主要还是在“我”吧。“我”是怎样的感受境界,生活便是我心中的什么样子。那里有一哭、一笑那么简单。我恨自己,讨厌自己,厌弃这样的一切。
我被生活弄得一团糟,狼狈不堪,我知道一切苦恼都源于无知,但是我无法改变现状。我在想:要改变这一切,你必须成为另外一个人!(社会中的每一员都是社会的一个赖以存在的生命细胞,“社会集团”无意刁难任何人,都是人们不理解社会的运作规律,一旦自己做为个体由于防害了社会的协调运作而受了局部的阻碍,自己便毫无节制地自怨自艾起来,这也不能不说是无知的可恶。
你可以知道,也可以不知道,你的作为就是你的作用。也是社会中应有的存在,所以个人的所做所为都是社会局部的所做所为。你无法从生活中分离出来,超越不了生活,这就是你的最大的无奈。
不超越自己,更无从超越生活,你永远都在社会中的单个有机存在,你只能是你自己,你永远在推那块又臭又硬的大石头,你不能不推,因为那一块大石头就是你,他和你是一体的,它是你的影子,一个沉重的荒诞的,无法丢弃的影子。我推动着失败、耻辱、幻觉、矛盾、癫狂,上山;叶含推动着疾病、死亡、暗恋、孤独、夭折、绝望,上山,我们都面临困境。温小柔根本就不存在,只是我的一个假设,是我们两个的假设,我们同时爱上一个女孩子,这是多么的不幸。)温小柔美丽,冷漠,骄傲,遥远,温小柔时隐时现,我爱她,就这样爱着,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爱不爱她,她是那么的模糊,像一团雾,笼罩着我。生活中,没有人只是观众,也没有人只是演员,自己看不出精彩,这是一场残酷的游戏,没有结局,没有奖赏,没有满足,没有尽头。
更何况思考是只有闲暇的时候才能进行。事情迫在眉睫,就只能靠感觉去解决。
叶含当然有自己选择道路的权力和能力。
一切只看叶含了。
可是温小柔呢?她又承担了什么?又承担了多少?
……
“我从不认为死是一种解脱。”我翻开温小柔的第一本日记,看到了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的,我看下去。
“灵魂也会哭泣。在每一次面对自己的灵魂的时候,我都觉得我的灵魂坚强,虽然灵魂的眼神无比的坚定,我知道,灵魂是单纯洁净才坚定。而这一切都不堪世俗的任何一击,这就是灵魂不能舍弃肉体的原因。”
她写完了,很清透的字迹,下边写了一行小字:《照镜自语》温小柔。97。6。28日。
我已经泪流满面,那一天是我第二次提出和她分手的日子。也是我的生日。温小柔其实你什么都不懂,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对,温小柔,补什么都不知道。你看看你写的这些东西,有哪一点说对了?
第二页:
你说,6。29日。
我渴望爱情,纯洁,清冽的爱情,像幽谷里潺潺流出的溪水散着淡得几乎无的香,灵巧地、快乐地流过我的身旁,只有一个方向。没有尽头,更看不见来处,地久天长。
我拥有了这条小溪,绝不会用它来濯我霜白的足,我只愿是水中的游鱼,只我一尾。绝不孤独。
我渴望爱情、自由、美丽的爱情,像纯净的蓝天上,懒懒地依着一朵白云。悠游啊!遗忘了天界也忘了尘世。爱是我的天空,我会无比从容,我拥有了这样的天空,绝不会悄失了自己的踪影,我用一生来注明……(泪水)我绝不会再失去你,小暮,你怎么不知道呢?我写这些有什么用。”
我看不下去了。
无法知道,她到底有多绝望,也许正和我现在的绝望一样。我现在明白我正受着绝望对我的惩罚,有一种东西,一去便决无回头,如今我明白它是什么。希望尚有实现的日子,绝望只是无底的深渊。就连绝望中有一丝虚望,也可与希望相同,可是我连虚望也没有了,我能咬着牙,说出这种枯白的话来,正是绝望对自己的自欺,思念已足入骨。我已无思念的资格了,我只有后悔,一生一世,蚀骨裂腑。
真爱只有一次,逝去后,绝无再来的可能,一梦醒来,往事只成追忆。连泪落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不知道我的这些年犯了多少错误,我不停地向前奔。一路上不停地收获又不停地抛弃,草率而固执,我的做为不是明智的,我两手空空地站在记忆的门槛上,相信自己的不智。
我最终知道,在人生的路途上,没有人时刻地关注你的动作。你要为自己负责。如果你承担不起,你就用生命来还。
死也不是一种解脱。
温小柔的这些日记,我已经看完了。从头到尾地我始终流着泪。我的麻木和愚笨竟如此伤害了一个纯洁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