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底比斯,拉美西斯便直奔图雅的寝宫,开门见山道:“母后,妮菲塔丽究竟是何许人?”
“妮菲塔丽不是被你赐婚给帕萨尔大祭司了吗?怎么还问起我来了?”图雅镇定自若地下着森奈棋,左手与右手对弈,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母后为什么收她作养女,还封她为献神女?”拉美西斯毫不客气地抢过图雅面前的棋盘。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还提它干什么?”图雅慢条斯理地说,“母后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你又何必多操一份心?”
“既然是为了我,就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了,此事关系重大,还请母后如实告知。”拉美西斯一本正经道。
图雅轻叹一口气:“你知道前王朝的舍伊兹大祭司吗?”
“埃赫那吞统治时期的阿吞大祭司,宗教改革被废止后,舍伊兹曾一度跃为阿蒙大祭司。还真是一个善于投机取巧的人!”拉美西斯剑眉一挑,顺口答道。
“不过,他才华出众,非常人所能企及,也不枉后几任法老垂青于他。”
“但他最终还是背叛了先祖拉美西斯一世,落得全家都被抄斩的下场。”
图雅沉吟半晌,方才低声说道:“其实不然……舍伊兹大祭司的妻儿都尚在人世。”
“我想起来了,先祖拉美西斯一世曾将阿蒙大祭司的遗孀赐于希曼大人为妾。”
“没错,奈芙特当年可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只可惜,老得太快了。”图雅慢悠悠地说。
“可是,这跟妮菲塔丽有什么关系?”拉美西斯不耐烦地打断图雅。
“妮菲塔丽正是舍伊兹和奈芙特的女儿。”
“那她怎么……”拉美西斯表情一凝。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舍伊兹大祭司触犯国法,法老拉美西斯一世怒而杀之,更将其妻赐于朝臣为妾以辱之。当时,妮菲塔丽才只有两岁,奈芙特为使其免受酷刑,命家仆带着她自投尼罗河。却正好被我碰上了,我那时候刚进宫,心肠软,就给了那家仆一点盘缠,支招让他带着孩子逃往下埃及的孟菲斯。没想到,二十年后,也就是五年前的赛德节,在孟菲斯的贵族宴会上,我遇见了长大成人的妮菲塔丽。她和当年的奈芙特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只有那橄榄色的皮肤明显区别于她母亲苍白的肤色。我调查了她的身世背景,确定她正是妮菲塔丽,那家仆没过几年就死了,妮菲塔丽被人捡去一直当作舞女来培养。我瞧着她可怜,就把她带回了底比斯……”
“奈芙特夫人知道妮菲塔丽是她的女儿吗?”
“她大概以为她的女儿早就葬身尼罗河了吧。”图雅轻轻一笑。
“可母后为何要将她立为献神女,那不会引起帕萨尔大祭司的怀疑吗?”拉美西斯追问。
“他不必怀疑,因为那正是他所希望的。”
“献神女在一定时候会嫁给阿蒙大祭司为妻,难道帕萨尔大祭司对妮菲塔丽……这怎么可能?母后又是从何而知?”
“因为帕萨尔大祭司一直深爱着他的母亲……为避免神圣的血统受到玷污,法老可以娶自己的女儿为妻,然而这是在王室,贵族平民却不可以。”图雅淡淡道出了这个隐秘。
拉美西斯震惊道:“所以,母后就设计将长相与奈芙特惊人相似的妮菲塔丽安排去神庙以图控制帕萨尔大祭司?甚至都不顾及她是他的亲姐姐?真是荒唐!”
“我也是成人之美,又有何不妥?”图雅理直气壮道。
“这么说来,妮菲塔丽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拉美西斯定定地看着图雅,心中的疑虑又深重了一分。
而此时,在希曼大人的府邸中,伊瑟也央求希曼大人以他自己的名义召来了妮菲塔丽。在这里,妮菲塔丽是埃及的献神女,是帕萨尔大祭司的妻子,是伊瑟的嫂子,伊瑟一时也不知如何问起。
“你……认识伊琴吗?”伊瑟试探性地开口,紧盯着那一对美丽的丹凤眼,企图从中看出一丝端倪。
“犹记得三年前,王后就曾向我提起这个名字,她和我长得很像吗?”妮菲塔丽目光澄澈,不似有假。
“你相信吗?我最近老是梦见你……”伊瑟欲言又止。
“王后抬爱了,想必我在王后的梦中一定惹人心烦了吧。”妮菲塔丽笑道。
伊瑟一个激灵,敏感地发问:“你知道我做的是什么梦?”
“当然不知!”妮菲塔丽低首敛眉。
“梦中,我变成了一只鸟,我飞过海洋、沙漠、河流,我俯视着整个底比斯,我飞进了法老的宫殿,我看见了我自己,还看见了你……”那神秘诡谲又荒唐不羁的梦境,扑朔迷离,亦真亦幻,直搅得她心神不宁。
“变成一只鸟?”妮菲塔丽屏气凝神,冥思苦想,“王后可曾听说过老王国时期关于精灵的传说?”伊瑟摇头。“那些精灵就是现在人们所说的灵魂。当人在晚上进入梦境后,灵魂就会离开人的身体,而当早晨太阳的光辉降临大地的那一刻,灵魂会再回到躯体的容器里栖身。人的灵魂有两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卡’和‘巴’。卡是无形的,而巴正是一只长有人头的鸟,它能在阴阳世界里自由地飞翔……”
“如果我的灵魂真的幻化为一只鸟,那么所见即为所得吗?”伊瑟急道。
“理论上讲是这样没错。”妮菲塔丽颔首。
“我梦见了你与拉美西斯在一起……”伊瑟的声音变得嘶哑,黑若子夜的眼眸里浸淫着痛苦与迷惘。闻言,妮菲塔丽瞪大了眼睛,继而躲躲闪闪,不敢直视伊瑟。
伊瑟捕捉到妮菲塔丽的异样,心凉了半截,难道其中真有隐情?可是仔细回想,那梦境完全不合逻辑,与她所在的时空似乎是……冲突的。“妮菲塔丽也有难言之隐的吧?你可以相信我吗?”伊瑟殷殷期盼地看着她。
莫名地,妮菲塔丽无法拒绝伊瑟渴求的目光和邀请的语气,缓缓开口:“我也一直在做那样的梦,梦见我与法老在一起,我是他最心爱的妻子,是埃及的大王后……”
伊瑟手旁的瓷杯“咣”地摔落到地上,妮菲塔丽慌忙起身谢罪:“臣口出狂言,还请王后恕罪!”
“你坐下!”伊瑟目光呆滞,“……你的梦中可曾有我?”
“有……”妮菲塔丽的声音微微颤抖,“只是,在我的梦中……你已经死了……”
“为何?”伊瑟追问。
妮菲塔丽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道:“你是已逝的谢纳王子的妻子,摄政王殿下因长子之灾暴毙,不久后你也殉情了。”恐惧的种子播洒在每一个毛细孔里,瞬间抽枝发芽,在身上恣意攀爬,伊瑟只觉得浑身发悚,寒彻心扉。
“你怎么解释你的梦境?你觉得那是真实的吗?”伊瑟不禁失控,扬手扯掉妮菲塔丽的面罩,她感觉自己被暴露在别人的眼皮底下,而妮菲塔丽永远被一块挂着流苏的刺绣面罩遮得严严实实,让她看不真切,让她没有安全感。
精美的面罩从妮菲塔丽的脸上滑落,粉光脂艳,明丽动人。伊琴和妮菲塔丽的脸丝毫不差地重叠在一起。“你到底是谁?”伊瑟神思恍惚。
妮菲塔丽的眼中滑过一丝错愕,下一秒,一张俏脸变得冷若冰霜,眉宇间威仪毕露。“你要干什么?”妮菲塔丽毫不客气地捏住伊瑟的手腕,厉声道。
塔瓦抱着一罐葡萄酒打门口经过,侧眼看见这一幕,惊得陶罐摔碎在地上,巨大的声响引得隔壁的希曼大人和奈芙特夫人慌慌张张跑来。妮菲塔丽和伊瑟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恍若未闻。
“妮菲塔丽,你这是大不敬!”希曼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
妮菲塔丽放开伊瑟的手,淡淡地说:“失礼的人是伊瑟,我也不与她计较了。”
“你怎么可以直呼王后之名?!”希曼斥责道。
“我是埃及王后,有何不可?”妮菲塔丽站起身来,气势压人。
希曼直愣愣地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皱紧了眉头。作为献神女的妮菲塔丽在外一向是以面罩示人,如此近距离看清她的整张脸,还属头一回。希曼苦苦思索,然而他对奈芙特年轻时的美貌早已淡忘,哪里还摸得着头绪。
站在门口的奈芙特夫人,在看见妮菲塔丽全貌的那一刻,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被熨平了,一瞬间容光焕发。“妮菲塔丽,你是我的妮菲塔丽……”奈芙特脸上洋溢着圣母般的辉光,亦步亦趋地来到妮菲塔丽跟前。
“是的,母亲。”妮菲塔丽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