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吊扇吱呀吱呀响着,将同学们的睡意驱得一干二净。所有人都在埋首题海,奋笔疾书,只有伊瑟懒洋洋地趴在摊开的高考模拟试卷上,半梦半醒。前桌敲了敲伊瑟的桌面,小声说:“有人找你!”
伊瑟坐起身来,抬眼看去。午后的斜阳穿过走廊照耀在教室门口的白衣少年身上,仿佛有无限光芒从他的体内绽放出来。细碎的刘海下,一对深邃而悠远的黑眼睛正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伊瑟脑子里一片空白,笨手笨脚地走到他的跟前,心里有小鹿乱撞,面上露出可疑的红霞。王哲张口:“好久不见!”露出极白的牙齿。
伊瑟呆呆地看着他,讷讷道:“你不是在上海吗?姐姐呢?”
“我回来看你。”王哲笑了,他的微笑在阳光下宛如一块水晶,折射着彩虹般的炫彩。伊瑟的脸更红了,不知所措地绞着手。
“我刚下飞机就赶了过来,还没有吃中饭,你陪我吧?”伊瑟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学校食堂,王哲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窗口,大声说:“两碗牛肉拉面,别放香菜!”见伊瑟惊讶地看着他,王哲眨眨眼,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吃香菜。”
伊瑟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垂着头,任源源不绝的热气蒸腾着她的脸。
王哲的目光穿过蒙蒙蒸汽紧锁住伊瑟,令她无处遁形。“我们的前世一定是恋人……”王哲意味深长道。伊瑟一脸愕然,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你喜欢我的吧,伊瑟?”伊瑟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湿湿的,不知是蒸汽还是泪痕。
“你相信吗?我也喜欢你呢……”王哲的嘴唇一翕一合。
“你说的喜欢,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吧?”伊瑟喃喃道。
“我和伊琴分手了。”王哲沉声说。伊瑟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我想和你在一起。”王哲坐到伊瑟的身边,幽黑的眼眸迎着阳光隐隐泛着金色。
暗恋五年,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开出花来,终于还是等来了他的惊鸿一瞥。伊瑟颤抖着手抚上那张令她朝思暮想的脸颊……下一秒,一记响亮的巴掌将伊瑟的手拍掉。“伊瑟,你怎么可以这样?”是伊琴的声音,那样绝望而又不甘。
王哲镇定自若地牵起伊瑟的手,轻轻地吹着她手背上红肿的地方,满眼的怜惜。伊瑟侧过头,双唇紧抿,一声不吭。
又是一记响亮的巴掌,伴随着伊琴发疯似的尖叫:“你怎么可以抢你姐姐的男人?你怎么可以!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那一巴掌使足了伊琴浑身的劲儿,伊瑟的脸上火辣辣的疼,清泪盈眶,眼前的世界渐渐变得模糊……
伊瑟悠悠醒来,眼角还噙着泪水。又做噩梦了吗?伊瑟坐起身来。拉美西斯还在熟睡,像个孩子。那棱角分明的五官与王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的只是巧合吗?伊瑟第一次认真地思索起这个问题。
“我们的前世一定是恋人……”梦中王哲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在伊瑟的脑海中乍现。王哲的前世……莫非就是拉美西斯?伊瑟灵光一闪,她之所以穿越来三千年前的古埃及,就是所谓的“前世今生”吗?那妮菲塔丽呢?她会不会也和她一样?她究竟是伊琴,还是伊琴的前世?
奔流不息的尼罗河,巍峨峻峭的悬崖峭壁,四尊法老巨像仿佛是从山崖中长出来一样,虽未完工,但还是令人叹为观止。阿布辛贝神庙依悬崖而建,是座大型石窟神庙。幽深的庙廊延伸至神庙深处,工匠们叮叮当当的开凿声此起彼伏。庙廊的北墙上精美绝伦的高浮雕业已完成,四周的石头都被切割掉,凸显整个画面高于背景平面,其上还涂绘了鲜艳的色彩,史诗般再现了埃及与赫梯决战卡叠什的壮观场面,其中,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向潮水般涌来的敌人杀去的一个个场景最为惊心动魄。
伊瑟柔若无骨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那些浮雕,似乎已置身于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卡叠什之战。“身陷重围,喋血沙场,就一点都不害怕吗?”伊瑟深深地凝视着那一张张毫无惧色、器宇轩昂的年青脸庞。
“一想到你还在赫梯人手上,我哪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害怕。”拉美西斯说道,那场犬牙交错的激战将使他毕生难忘。
伊瑟默默地沿着庙廊向里走去,手指滑到了一幅熟悉的浮雕上。一辆华丽的黄金战车,战车上的男子挽雕弓如满月,意气风发。蓝色战冠下的眉眼栩栩如生,正是她身旁的拉美西斯二世——埃及伟大的法老王。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最后结局,昭然若揭。穿越千年遇见他,只因一幅绘制着同样场景的纸莎草画。如今,这三千年前的古老画面终于现出原形了,是否预示着她将回到现代?伊瑟触电般缩回手,走开远远的。拉美西斯在哪儿,家就在那儿。她绝对不要回去!
“那块圣地上将矗立着我们的坐像,”两人穿过庙廊,走进神庙的本体,拉美西斯指着神庙最深处的空地,滔滔不绝,“我已经让辛拜克大祭司设计好了,以后每年我们的生日,初升的朝阳将笼罩在我们的坐像身上,而周围的一切将永远享用不到太阳的恩赐……”
然而,伊瑟的注意力全被前室中一个老工匠叮叮当当的开凿声吸引了。那是一个女人的低浮雕,图画被雕刻在石头里面,清晰可见她头戴一顶装饰着羽毛和太阳圆盘的王冠,她手捧两罐黄金之水,正在向埃及众神奉献贡品。“她是谁?”伊瑟冷不丁质问。
拉美西斯停下话篓子,笑嘻嘻地说:“当然是我心目中最美丽的女人了……”
“妮菲塔丽。”伊瑟一字一句道。“妮菲塔丽”的意思正是“最美丽的女人”。
“伊瑟,你又胡思乱想。我说过,你是我心目中最美丽的女人,我对你的爱是独一无二的。这座神庙只属于我们……”
伊瑟充耳不闻,紧盯着低浮雕上的女人——丰腴的身材,圆润的脸蛋,妩媚的丹凤眼斜睨着她,似乎还含着一丝嘲笑,那分明就是妮菲塔丽!伊瑟缓缓扭过头,脖子发出诡异的咯吱声,声嘶力竭道:“拉美西斯,那不是我!”拉美西斯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一动不动。“那不是我,那是妮菲塔丽!”老工匠还在敲敲打打,伊瑟发疯般扑上去抢他的燧石工具。
叮叮当当的声音消失了,晦暗的神庙一瞬间变得澄明,朝阳的金辉铺满长长的庙廊,照亮了尽头的内殿。精美绝伦、色彩艳丽的浮雕,鬼斧神工、巍然挺立的神像,光洁平滑、一尘不染的地板,都显示了这是一座刚落成的神庙。
伊瑟诧异地看着庙廊另一头的塔门,影影绰绰有两个人影逆光而来,他们走进塔门,走过一列列法老柱,穿过庙廊,走到伊瑟的面前。拉美西斯头戴鸵鸟毛装饰的阿太夫高冠,而那熟悉的眉眼却深情注视着他身侧的人。那个高挑的女人一身埃及王后的装扮,金色羽冠下的脸模糊不清。
伊瑟定睛细看,那女人朦胧的五官逐渐清晰起来,唇红齿白,一对丹凤眼顾盼传情,又是妮菲塔丽!嫉妒与恐慌如野草般疯长,伊瑟快要崩溃了。伴随着一股莫名的牵扯感和挤压感,伊瑟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禀告法老,王后已无大碍。”伊瑟的呼吸逐渐平稳,辛拜克终于大松了一口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拉美西斯担心极了,刚才在神庙内,伊瑟突然叫着妮菲塔丽的名字昏了过去。
“王后最近有什么异常?”辛拜克眉头紧蹙。
拉美西斯默然不语。伊瑟近来唯一反常的地方就是老提到一个叫“妮菲塔丽”的女人,她应该就是帕萨尔大祭司的妻子,当今的献神女。可他担心一说出来,会让别人以为伊瑟是个善妒的女人。
“王后身上有一个强大的契约,”辛拜克正色道,“法老若再向老臣隐瞒,只怕对王后不利。”
“契约?”拉美西斯大惊失色,“难道是妮菲塔丽?”
“法老口中的妮菲塔丽可是献神女?”
“正是!”拉美西斯将伊瑟近来的反常举动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辛拜克大祭司。
“妮菲塔丽的身份很是可疑,太后为何要将一个舞女收作养女,还封她为献神女,实在令人费解。”众多高级祭司中,图雅太后与辛拜克大祭司的交情素来匪浅,但他对此事仍是一知半解。
“这件事等我回到底比斯后会向母后问清楚,”拉美西斯眉头紧锁,“辛拜克大祭司所说的‘契约’究竟是何种契约,是否能解?”
“王后身上的契约来自一本失传的《亡灵书》,那是老王国时期就列为禁忌的咒语,”辛拜克语气凝重,“老臣精于建筑,术法方面虽不济于已逝的伊莫罕大祭司,但尚可一试。不过,要颇费一番周折,只怕,阿布辛贝神庙的工事暂时脱不开身……”
“先待我查清妮菲塔丽的身份,辛拜克大祭司将这里的工事安排好了就马上回底比斯!”拉美西斯的语气不容置疑。
“拉美西斯……”伊瑟呓语着醒来。拉美西斯使了一个眼色,辛拜克会意退下。
“嗯,我在这里。”拉美西斯紧紧握住伊瑟的手,柔声答道。
“你,会不会不要我了?”黑曜石般的眼眸里闪烁着点点晶莹。
“怎么会呢?傻瓜,”拉美西斯宠溺地看着伊瑟,“老是胡思乱想的,是母后给你的压力太大了吧?”
“母后给我的压力……”伊瑟垂下眼,若有所思道,“我还是不能怀孕,母后一定嫌弃我了。”
“跟你说了,之前是瑞赫塔害你吃了不孕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放轻松一些,一切都会好的,不要操之过急。”
“如果……我永远都不会有孩子,你还会要我吗?”
“我可以没有孩子,但我不能没有你,”拉美西斯不假思索道,“全埃及千千万万的人都是我们的子民,他们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
“你……爱我吗?”伊瑟的声音微微颤抖。
“这个还需要怀疑吗?”拉美西斯笑着反问。
“如果有一天,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我就等你回来!喝过尼罗河水的人,一定会再次回到埃及!”
“如果……如果我去了未来,比如说三千年以后,那时已经没有你……”
“那我就修建无数的建筑,让我的石像遍布埃及,矗立三千年不倒,只为守候你的到来!”拉美西斯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