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一个月后的底比斯,法老王宫归于平静,蒂拉王妃不幸坠河身亡之事也因伊瑟王后的回归不了了之。而今,伊瑟王后独冠后宫,帕萨尔大祭司掌管阿蒙神庙,再加上希曼大人晋升为上埃及丞相。希曼一族权倾朝野,宠极一时,可谓羡煞旁人。
王宫正殿外的长廊上,一个衣着华贵的光头老人微屈着背,步履蹒跚。
“辛拜克大祭司!”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老人的侧前方。
老人微微昂头,定睛细看,半晌才慢悠悠地说道:“哦,普托斯。现在是普托斯大将军了!”
“辛拜克大祭司见笑了。”普托斯腼腆一笑。
“此次卡叠什之战,普托斯大将军斩获头功,图雅太后一定欣喜不已吧,”辛拜克大祭司赞赏道,“普托斯大将军实乃栋梁之才,是为埃及和法老的一大幸事。”
闻言,普托斯的一张俊脸涨得更红了,他之前只是图雅太后身前的第一侍卫,对身为“第一先知”的辛拜克大祭司也算熟识。当初他领兵出征也只是为了伊瑟,从没想过要获取什么功名。如今,承蒙法老提携,可他对大将军的身份还是无所适从。“辛拜克大祭司是来觐见法老的吗?”普托斯岔开话题。
“是啊,刚从努比亚赶回来。还请普托斯大将军转告图雅太后,老臣稍后就去请安。”辛拜克大祭司说完,又不紧不慢地挪向议政大厅。
早朝刚散不久,议政厅内空荡荡的,拉美西斯享受般倚靠在王位上,伊瑟正替她收拾着桌案上的纸莎草文书,俨然一对恩爱默契的夫妻。
“辛拜克大祭司求见!”一声通报打破当前的氛围。
“我先下去避一避。”伊瑟放下文书,善解人意道。
“不用,”拉美西斯略带强迫却动作轻柔地拉着伊瑟坐到他的身边,又扬声道,“宣见!”
辛拜克大祭司颤巍巍迈进大厅,一板一眼道:“老臣参见法老!参见王后!”说着,作势要拜倒。
拉美西斯忙阻止了他:“辛拜克大祭司年过半百,就免礼了!”
“法老多虑了,老臣的身体还撑得了好几年。不等新神庙竣工,老臣哪肯倒下?”说到自己的建筑事业,辛拜克大祭司不禁神采飞扬,“老臣这一生勤勤恳恳,负责修建的建筑无数。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老臣一定不能辜负法老的厚望!”
“你这次四处寻查得如何?”
“回法老,臣参照星象,在努比亚一个叫阿布辛贝的地方发现了适合建造神庙的方位,已在选定地点的四周埋下了仪式用具和驱邪符。”
“阿布辛贝?那里有何特别之处?”
“老臣设计将神庙置于悬崖内壁,建成之后只有在每年的2月21日和10月21日,旭日的金辉才能从神庙的塔门射入,穿过60米深的庙廊,洒在神庙深处正中的太阳神像上,而左右的其他巨型石雕依旧处在黑暗之中……”辛拜克侃侃而谈,双眼闪烁着充满创造力的灵动神采。
“2月21日是我的生日,而10月21日是你的生日。”拉美西斯惊喜于其中的巧合,看向伊瑟的眼神愈加温柔。伊瑟默然,拉美西斯的生日是在春分,她的生日则是在秋分,辛拜克大祭司居然能精确地运用天文、星象、数学、地理学知识设计出如此巧妙的建筑,古埃及人的智慧令她惊叹不已。
“这座阿布辛贝神庙将不为任何神而建造,只为我拉美西斯二世和我心爱的妻子。神庙深处修建我们二人的巨型石像,其尺寸大小必须完全一致。”拉美西斯理所当然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辛拜克目瞪口呆,法老的要求无一不迫破埃及之先例。首先,神庙是神在凡世的“家”,多为太阳神、冥神等埃及诸神修建;其次,女性的雕像普遍小于男性的雕像是古埃及雕刻艺术的惯例,历任埃及王后的形象雕塑都存于法老的腿部两侧及两腿之间。拉美西斯二世这一建设性的提议无疑是对伊瑟王后身为女性地位的一个强有力的肯定,法老对王后的宠爱由此可见一斑。辛拜克这个老古董忍不住提出异议:“可是,出于政治意图考虑,在努比亚通往埃及的河道上修建一座阿蒙神庙更利于稳固南疆。”
努比亚位于埃及的南方,是由数个黑人部落组成的国家,其国土内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矿,当时的努比亚已沦为埃及的傀儡国,但国内不时仍会有人起来反抗埃及的统治。辛拜克大祭司是希望在努比亚地区建造一座宏伟巨大的阿蒙神庙,借由太阳神的神力使努比亚彻底臣服于埃及。
拉美西斯二世当然明白辛拜克大祭司心中所想,但他并不愿就此放弃自己的设想。事实证明,他不仅是个骁勇善战、用兵如神的军事奇才,更是一个擅长运用精神力量来控制和笼络人心的天才政治家。拉美西斯狡黠一笑,自信满满道:“据辛拜克大祭司所言,阿布辛贝神庙将高踞于尼罗河岸边的悬崖之上,那里是努比亚通往埃及的必经之道。辛拜克大祭司只需在神庙的正面朝尼罗河方向修建我的几尊巨型摩崖石像,在神庙门前的过道旁雕刻我征战沙场、虏获战俘的场面即可。”
的确,但凡在尼罗河上航行的努比亚人,在远处看到鬼斧神工的神庙和宏伟巨大的法老石像必定震撼不已,心生畏惧;待到近前,与高大的法老石像相比,他们渺小得如同蝼蚁,一种与生俱来的自卑感就会充斥全身;而那雕塑中的面露惊恐与臣服的神情、被绑住脖颈的一队队俘虏也将会震慑所有努比亚人的内心。
自拉美西斯二世登基以来,埃及呈现出一派歌舞升平、繁荣昌盛的景象。卡叠什之战中,英勇善战的埃及法老威名远播,不但结束了埃及与赫梯两国的拉锯战,之后“银板条约”的签订更为埃及带来了长治久安的和平。拉美西斯二世已然成为太阳神在世的化身,他当然有这个自傲的资本。辛拜克大祭司虽不甚赞同拉美西斯二世的观点,但慑于法老的权威,也不再多言。
伊瑟默然不语,却依旧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般,满心欢喜,她真的会有一座属于自己的美轮美奂的神庙吗?这场穿越时空的奇妙旅程,如果有一个期限,她希望是永远。永远,与他在一起。
夜神舞动着硕大无朋的双翅,将底比斯包裹得严严实实。死寂的黑夜神秘诡谲而令人不安,太阳神沉入了死亡之城,人们都在睡梦中寻求庇护。人世间此刻唯一的光亮正在法老王宫的一隅,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瞬不瞬地俯视着那个方向,只听见一阵扑棱着翅膀的声音,高空中,一片黑色的羽毛悠悠飘落,融入泼墨般浓稠的夜色里,了无痕迹。
金质的灯盏里,热情的火苗卖力地舔舐着满溢的亚麻籽油,不眠不休。轻软薄透的纱幔层层叠叠,影影绰绰,隐约可见宽大洁白的床褥上,两具赤裸的肉体像蛇一样交合纠缠在一起,抵死缠绵间,爱欲的味道撕裂纱幔漫溢开来。
灯盏里的火焰噼啪地响着,床上两人的喘息声逐渐平息下来。轻飘飘的纱幔被人从里面掀开,赤身男人走下床来,有棱有角的身材展露无遗,昏黄的光线晕染上他汗湿的完美身躯,就像是从油画里走出的古典男子,美得摄人心魄。
“拉美西斯……”床上的女人轻声呢喃,黑色长发披散下来,微微卷曲的发梢透出慵懒的味道,若隐若现的胴体惹人遐想浮篇。
“我去熄灯,等我一会儿,妮菲塔丽。”拉美西斯温言软语,眼含爱意。
床上的女子素颜朝天,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不施粉黛的丹凤眼迷离半敛,眼角向上剔着,一颦一笑间千娇百媚,赫然就是妮菲塔丽!
为什么身为献神女的妮菲塔丽会在这里?这是埃及王后的寝宫,是拉美西斯与她的爱巢!近了近了,是拉美西斯走过来了。然而,那琥珀色的眼眸直直地穿过伊瑟倒映着她身后的纯金灯盏,那眼神令她害怕。他看不见她吗?她明明就在他的眼前啊!难道他眼里只有妮菲塔丽吗?他答应过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他怎么能背弃自己的诺言呢?
“我在这里啊,拉美西斯……求求你看看我吧,拉美西斯……”伊瑟张开干涩的嘴,想喊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妮菲塔丽迫不及待地翻身下床,从背后拥住拉美西斯。灯盏里的火苗在拉美西斯的眼里上下跳跃,拉美西斯转身横抱起妮菲塔丽,将她紧压到床上,又是一阵翻云覆雨。
伊瑟目眦尽裂,强烈的嫉妒由心而生,化作了一团火焰,一寸寸舔舐着眼前的一切,转眼间万物灰飞烟灭,她自己也被火海吞噬……
“啊——”伊瑟尖叫着醒来,已是冷汗涔涔。夜凉如水,冷月如霜。哪有什么炙热的火焰?伊瑟大口大口喘着气,梦魇依旧如影随形。
拉美西斯被伊瑟吵醒,惺忪着双眼将惊慌失措的她揽入怀里,柔声安慰:“又做噩梦了吗?不要怕,还有我呢。”
“你刚才叫我什么?”伊瑟倒抽一口冷气,无情地推开拉美西斯。
“怎么了,伊瑟?我当然是叫你伊瑟。”拉美西斯不解地看着她。
“不对!”伊瑟定定地看着拉美西斯,眼神雪亮得可怕,声音却在微微颤抖,“妮菲塔丽……你叫的是妮菲塔丽!”
“醒一醒,伊瑟!”拉美西斯捉住伊瑟的双肩,使劲摇晃着她,“哪有什么妮菲塔丽?你是在做梦,你清醒一点!”
明亮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渐渐变得迷茫,伊瑟无力地垂下头,喃喃道:“真的……是在做梦吗?”那样蚀心噬骨的嫉妒,那样撕心裂肺的怨恨……都被拉美西斯宽厚的胸膛一一化解,伊瑟平心静气地依偎在拉美西斯的怀里,唇角上扬。真好,那只是梦,仅此而已。
窗外,夏蝉鸣泣,绿影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