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瑟……”普托斯轻轻地吐出她的名字,然而这个音节似乎有着莫名的魔力,盈盈洋洋,充沛了他的整个心房,“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仆人……”
商船一路向北,直抵尼罗河三角洲的港口城市罗塞塔。平静的尼罗河之旅业已结束,两人一上岸,便发现码头上、城门口处处都在盘查独身女子。拉美西斯发现伊瑟不辞而别,一定震怒不已吧。还好伊瑟是与普托斯在一起,两人结伴同行装扮成风尘仆仆的疲惫旅人,倒也瞒过了盘查的埃及士兵。好不容易进了城,两人准备找个地方落脚,普托斯这才发现随身携带的财物已不翼而飞,伊瑟连忙翻出自己的包裹,珠宝盒里亦是空空如也。
“肯定是船主搞的鬼!”普托斯气急败坏,“真是贪心,我现在回去找他算账!”
“算了,”伊瑟拦住他,“你现在回去,事情闹大就不妙了,我不想被拉美西斯找到……”
“你打算怎么办?”普托斯平静下来。伊瑟摇摇头,只觉前路未卜,茫然无措。
普托斯突然想起什么,从胸口摸出一块纯金的护身符,下定决心般紧紧攥住,冲伊瑟笑道:“我们先找一个地方住下吧!”
伊瑟也笑了,她的笑容脆弱而迷离。那块护身符对普托斯而言一定很重要吧,她看见他把护身符交给房东的那一刻,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伊瑟伸手探向挂在胸口的婚戒,来回摩挲着戒指反面刻有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王名的位置,硕大的黄金玛瑙戒指暖暖的、沉沉的,她终究还是舍不得。
一夜无眠,伊瑟辗转反侧,来到人生地不熟的罗塞塔,虽然暂时找到了一个简陋的居所,但两人身无分文,吃饭都成问题,且不说拉美西斯的手下已查到了这里,她连露面都不方便。如今,还连累了无辜的普托斯到这等地步。伊瑟心里十分过意不去,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天刚蒙蒙亮,隔壁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伊瑟小声问:“是普托斯吗?”
“吵醒你了吗?”普托斯抱歉地说道。
“没有,我也是刚醒。”伊瑟连忙掩饰。
“我去弄点吃的,你在这里等我。”普托斯说完,便关好门出去了。这会儿睡意袭来,伊瑟也来不及多想,便沉沉睡去。
伊瑟一觉醒来,已是晌午,洗漱完毕,普托斯还是没有回来。推开窗户,迎面吹来凉爽的海风,窗外是一片静谧的金色沙滩,更远方是海天一线的绮丽幽蓝。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是多少人最沉迷最无法泯灭的幻梦啊。伊瑟静静地享受着这美好的一刻,只是现实依旧是那么残酷。
普托斯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块面包和一罐啤酒,见伊瑟痴痴地望着窗外,便唤道:“伊瑟……”声音温柔似水,只怕再大声一些会惊吓到她。
伊瑟回眸一笑,柔声说:“你回来啦。”
普托斯恍惚间有一种幸福的幻觉,伊瑟是守在家中的妻子,而他是在外劳作的丈夫。他强压住内心翻腾的冲动,放下面包和啤酒,说道:“快些吃了吧!”
伊瑟也着实饿了,几口便消灭了一块面包,又拿起另一块递给普托斯:“你也吃。”
“我已经吃过了,你先喝口水,别噎着了。”普托斯摇摇头,倒一杯啤酒递给伊瑟。
伊瑟接过去一口灌下,又把另一块面包两三下塞进肚子,最后很没形象地打了一个饱嗝。此时的伊瑟,不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埃及王后,倒更像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普托斯情不自禁地替她抹去唇角的面包屑,怜爱道:“一定是饿坏了吧,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伊瑟愣住了,定定地看着他。普托斯大梦初醒般缩回手,窘迫道:“臣太失礼了,还请王后恕罪!”
伊瑟缓缓摇头,幽幽道:“我没有责怪你。只是,你让我想起了……拉美西斯……”曾几何时,拉美西斯也对她这般温柔体贴。她放不下也忘不了,她该如何是好呢?
普托斯闻言,心里一痛,却依然为伊瑟着想:“如果舍不得,那就回去吧……你一个人先好好想想,我出去弄点晚饭……”说完,便逃也似的走了。他不忍看到她伤心,那样他会更伤心。
伊瑟一个人呆得久了,只觉心中的苦闷有增无减,便乔装打扮一番,沿着昨日的来路往回走。罗塞塔的集市热闹非凡,更甚于底比斯。因为位于尼罗河口,地中海沿岸,各国商船往来穿梭,令这个港口城市日益繁荣起来。市井味十足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充满异国风情的商品琳琅满目,伊瑟似乎又回到了初遇摩西的那一天。回忆如浪潮一波波袭来,伊瑟还来不及一一感受,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拉回现实。
“请让一下!”急促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伊瑟连忙侧身让开。是普托斯!他双肩扛着两个大木箱,正好将她挡在他的视线之外。跟在普托斯后面的男人只扛着一个木箱,一个劲冲他喊道:“兄弟,你慢着点,等等我!做半天工事才只有两块面包一罐啤酒,你何必这么卖力?……”
伊瑟愣在原地,直到他们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事情已经很明了了,普托斯正为了她在做苦力,而他本是图雅太后身前的第一侍卫,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辛苦半天所得都被她吃得一干二净,这样重负荷的苦力却要颗米未进的他来承担。她已经拖累他太多了。伊瑟羞愧不已,一手按住胸口的戒指,脑子里乱糟糟的。
旁边商铺的伙计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们的聊天内容中出现了“法老”这个名词,立马勾起了伊瑟的注意。
“我听说啊,法老又要立新王后了。”
“不会吧,我们现在的王后可是尼罗河的女儿。”
“那又怎么样,三年了,王后占着金窝不下蛋,法老早该腻她了。”
“话不能这么说,王后没有孩子,会不会是尼罗河女神得罪了生育女神?”
“谁知道呢,我还听说,法老要纳妃了呢!”
“可别又是利比亚公主那种货色。”
“还真被你说对了,这次又是个利比亚公主!”
“不是吧?”
“利比亚这次内乱刚平息,新国王就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法老,找我们埃及做靠山,想得还真够美的。”
“利比亚又向我们埃及低头了,哈哈!”
“只怕这公主又是个短命的!伊瑟王后还挺有手段的嘛,弄死了先前的那个利比亚公主,又一个人霸占了法老三年……”
“你这话可不能乱说,伊瑟王后对我们有恩呐!”
“有什么恩不恩的?你不知道阿蒙大祭司就是她的哥哥吧?指不定是他们兄妹俩联合起来捣鬼。”
“我懒得听你胡扯!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这可不是胡扯,跟你说吧,我有个情人是给一个贵族夫人当差的,这都是她从里头听来的。你可别传出去了,啊?”
“真的假的?那新王后会是谁?”
“当然是当今的蒂拉王妃!”
“蒂拉王妃无依无靠的,难道是母凭子贵?可小公主毕竟不是法老亲生的呀!”
“难说啊,听说那小公主人见人爱,法老喜欢得不得了。况且,蒂拉王妃年轻漂亮,法老怎么抵挡得住她的魅力。”
“那我们埃及不就有两个王后了?”
“哪儿来的两个王后?我跟你说啊,伊瑟王后已经跑了!”
“跑了?!什么情况?”
“你没注意最近码头呀城门口呀都在盘查独身女子吗?王后离开了王宫,不知道去了哪里,法老已下令全国搜寻……”
“王后可千万别出什么事。你说王后会不会跑罗塞塔来?我还没见过王后呢。唉,应该是不会了,底比斯离这儿太太远了。”
“王后能出什么事?肯定是跑哪儿去躲着了,吓吓法老呗。还不是想继续霸占着法老,等法老回心转意了,自己就跑出来了。”
“我看法老已经回心转意了,王后那么好……”
“我看不会,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一天换一个都不嫌多……”
“你又不是法老,你怎么知道法老这么想?”
“你也不是法老,你怎么知道法老不会这么想?”……
两个伙计吵得不可开交,伊瑟默默地走开了,手脚冰凉,握在掌心的戒指愈发的冷了。她还是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鸦片!由塞浦路斯进口的纯正鸦片!”熟悉的叫卖声一晃将伊瑟带到了几年前,摩西,他还好吗?“如果埃及真的容不下你,那么,你就来迦南吧!”“……你就来迦南吧!”“……迦南……”摩西的话不断地在伊瑟的脑海中循环播放,迦南这个字眼愈来愈清晰。
“去迦南吧。”伊瑟轻轻吐出这句话,下定决心般紧紧攥住挂在胸口的戒指。她打算找一家珠宝行,拿这枚戒指换几样其它的珠宝,去房东那儿赎回普托斯的护身符,然后独自离开埃及去往迦南。
圆润的大颗蓝玛瑙镶嵌在纯金的圣莲花饰托盘上,一如埃及莲花围绕着蓝色尼罗河。伊瑟站在珠宝行外,最后一次戴上戒指,深情地注视着那一抹深蓝。“戴上了我为你特制的婚戒,就结下了我们此生的契约。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戒指内侧刻有拉美西斯王名的部位紧贴着伊瑟的皮肤,似乎还传导着他的温度。伊瑟恋恋不舍地抬起手,轻轻地吻向戒面。
不料,一把冰冷的短刀陡然抵上了伊瑟的脖颈,那感觉如此熟悉,就像三年前在卡尔纳克神庙外那个亦真亦幻的梦境。这一次,她会真的死掉吧?伊瑟放弃了挣扎,认命地等待着刀刃一寸寸没入她的脖子。然而,身后那人没有了下一步动作。伊瑟出门前用整块布巾将脸和脖子围住,短刀被长长的布巾遮住,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她此刻正被人胁迫。
“跟我走,不要试图反抗,我的刀可是不长眼睛的!“身后的男人阴恻恻地威胁。
“我跟你走。”伊瑟小声说,在摸清对方的目的和底细之前,她决定静观其变。可当她被推上了一辆马车,伊瑟才明白,她太高估自己了。对方是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况且还有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哪有还手之力。
“把她的手脚绑起来!”持刀男子将伊瑟扔到坐在车内的男子跟前。
伊瑟发现眼前之人的衣着打扮并不似埃及的传统服饰,且长得高鼻深目、唇薄肤白,应该是来自地中海靠北的国家。“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伊瑟问道。
“不许动!”短刀示威般紧贴着伊瑟的后颈,持刀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车内男子麻利地绑好伊瑟的手脚,沉不住气道:“雷利,你不会想拿她交差吧?这完全就不是一个类型!”
名叫雷利的男子将短刀插回腰间,把伊瑟推倒在软榻上,顺手取下她无名指上的戒指,自顾自把玩起来,邪笑着说:“我这次可是牵了头肥羊,巴卡,你看这戒指怎么样?”
“好大的蓝玛瑙,做工真精细,埃及工匠还真有一手!”巴卡震惊地看着那枚戒指,老老实实回答。
“比起我们赫梯就差远了,”雷利傲气道,“不过,这戒指肯定价值不菲!”说着,他翻转戒指,才发现了内侧刻有圣书体象形文字,于是又质问伊瑟,“这写的是什么?”
古埃及通用的文字是书写简单的僧侣体,圣书体只有少部分王公贵族和祭司才能掌握。听谈话内容,他们应该是赫梯人,而赫梯与埃及一向水火不相容,伊瑟绝不能让他们知道她的身份。“我不知道,戒指是我从一个路人身上偷来的。”伊瑟机灵地撇清了关系。
“唷,偷来的?你还真不赖!”雷利毫不怜惜地勾起伊瑟的下巴,布巾从她的脸上滑脱。伊瑟惊慌地低下头,又有几缕长发漏出了短发套。雷利见状,扬手扯掉她的假发,如瀑长发倾泻而下,风华绝美,惊为天人。
“哇!雷利,你的眼光真不错!就差她一个人了!”巴卡惊叹连连。
雷利的手轻浮地滑过伊瑟的脸庞、脖颈,继续向下游移。伊瑟备受羞辱,缩回腿,使劲向他撞去。雷利吃痛,蓦地惊醒过来,定定地看着她,轻笑道:“从了我不好么?不然,你就得跟一老男人了……”
驾车的男子掀帘进来,呵斥道:“雷利,别胡闹了!”看了看伊瑟,又面无表情地说:“这女人姿色不错!就是她了!”
雷利颇为不甘地扫了两人一眼,又掂了掂手里的戒指,没好气道:“随便你们!我去去就回!”说完,纵身跃下马车。
“那我们先去码头吗?”巴卡询问。另一个男子点点头,就掀帘出去驾车了。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伊瑟警觉地问。
“对了,还有这个。”巴卡说着,随手把伊瑟的布巾塞进她的嘴里。伊瑟使劲瞪着他,脸涨得通红。巴卡掀开一个隔板,一把将伊瑟推进一侧的暗箱,又道:“你不要怨我,我们也只是听从主人的指示。”
主人?他们的主人到底是谁?马车出发了,伊瑟被关在暗箱里倒也不觉得颠簸,四周都固定有厚布,这样她有什么动静外面也听不见。如此严密的措施,可见这一切都是精心计划好了的。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马车经过集市,被迫减缓了速度。突然间,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动着伊瑟的耳膜——“请让一下!”普托斯,是普托斯!伊瑟极力挣扎,可逼仄的空间容不得她动弹半分。“请让一下……”普托斯的声音渐行渐远。伊瑟颓然地放弃挣扎,任浓浓的黑暗将她紧紧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