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玛,过来,叫父王!”拉美西斯半蹲着,张开双臂迎向一个约摸三岁的女孩儿,笑眯眯道。
“父王——”苏玛撒着欢儿蹭进拉美西斯怀里,娇嗔道,“苏玛最喜欢父王了,苏玛长大以后要嫁给父王……”
“哈哈……”拉美西斯怜爱地捏了捏苏玛的小脸蛋儿,“等我们苏玛长大了,父王就老咯!”
“父王永远都不会老!”苏玛天真地嘟起小嘴。
“永远不老,那父王岂不是成妖怪了?”拉美西斯轻轻地刮了下苏玛的鼻子。
“苏玛喜欢妖怪!”苏玛踮起脚尖,在拉美西斯的脸上亲了一口,又调皮道,“我看见父王也是这样亲母后的!”
“你这小滑头!”拉美西斯无奈道,“我是管不住你了,你这头发也是乱蓬蓬的,又是钻哪儿去了?”
“是母后不给我梳头发!”苏玛理直气壮。
“你母后怎么会不给你梳,肯定是你不让她梳。”拉美西斯不假思索地说。
“这孩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图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拉美西斯起身问候道:“母后,您怎么也来了?”
“怎么的?不欢迎?”图雅面色不善。
“怎么会呢?”拉美西斯赔着笑,又一把抱起苏玛,哄道,“来,苏玛,这位你该叫什么?”
“大母后!”苏玛眨巴着眼睛,一板一眼道。
“这孩子倒是有趣得紧,”图雅轻笑一声,又敛起笑意,一本正经道,“你不能老把她带到王后这儿来,王后毕竟不是她的生母。看见没,这孩子又受委屈了吧?头发都不给梳……”
“母后,这孩子调皮得很,肯定是她不要伊瑟梳,要不然就是钻到哪儿去弄乱了。”拉美西斯连忙解释。
“你就是会护短,连孩子都不顾了吗?”图雅挑眉。
“母后,伊瑟和我都视苏玛如己出……”
“你要是视她如己出,就问问她的意思。”
“大母后!父王!”图雅和拉美西斯的脸色都不好看,苏玛吓到了,带着哭腔道,“我要母妃!我要母妃!”
“听见没?这孩子要的是母妃,不是母后!”见伊瑟走出门来,图雅故意高声道。
拉美西斯没有注意到伊瑟的出现,一心哄着苏玛:“好,好,我们去找母妃,苏玛乖……”说着,就抱起苏玛大步流星地走了。苏玛趴在拉美西斯的肩上,看见伊瑟,朝她拉起来一个大大的鬼脸。
拉美西斯一走,图雅便招呼道:“伊瑟,好长时间没单独见面了,等下一起吃晚饭吧?”图雅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对了,今晚我们可以多聊一会儿,拉美西斯去了蒂拉那儿,晚上怕是回不来了。”伊瑟僵直着背,默然不语。
法老长年来专宠王后一人,已惹来众多非议。偏偏王后不孕,更令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图雅太后也为王室的延续问题忧心忡忡,而拉美西斯根本就没有纳妃的意思,与蒂拉也是有名无实,倒是对她的孩子一片热忱,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伊瑟也明白这层道理,只是这几年来肚子都没有动静,她也无可奈何。传宗接代于古埃及人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事情,即便拉美西斯不急不躁,各方面的压力也使得伊瑟心力交瘁。
法老后宫的寝殿里,蒂拉王妃正与瑞赫塔丞相密谋要事。一个侍从上前禀道:“王妃,法老带着小公主马上就过来了。”蒂拉点点头,屏退下人,方才轻笑道:“我们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真是太感谢瑞赫塔丞相了。”
瑞赫塔也欣慰道:“也多亏了王妃教导有方,小公主才这般乖巧伶俐。”
“苏玛毕竟是我的亲生女儿,当然会向着我这边,”蒂拉自豪地说着这话,留意到瑞赫塔黯然神伤的表情,又补充道,“瑞赫塔丞相请放心,待我夺回了埃及王后之位,定不会亏待于你!丞相对我母女的大恩大德,我时刻谨记在心!”
“王妃客气了,”知道蒂拉对他有所误解,瑞赫塔苦笑道,“余下的事情我也会好好安排,王妃万事需谨慎,切不可露出马脚。”说完,便从侧门出去了。
瑞赫塔前脚一走,拉美西斯后脚就从正门走了进来。蒂拉暗自松了一口气,笑吟吟地从拉美西斯手里接过苏玛,在她的小脸蛋儿上蹭了又蹭。
苏玛咯咯笑着:“苏玛想死母妃了!”
“知道你想你母妃,一路上都在你父王耳边吵。你先在你母妃这儿呆几天,父王下次再来接你。”拉美西斯说完,转身欲走。
苏玛的小手却卖力地拉住了他,“苏玛不要父王走。”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坚定地看着拉美西斯。
“苏玛不是要母妃吗?父王还要回去陪母后,不要太任性哦。”拉美西斯劝道。
“苏玛才没有任性,为什么父王不在这里陪母妃呢?”理所当然的问话童真委屈,却让拉美西斯哑口无言。
“法老留在这里吃个晚饭吧,权当陪一下苏玛。这孩子被我娇惯了,也太黏着法老了。”蒂拉也央求道。
拉美西斯微微一怔:“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不再叫我王兄了?”
“您贵为埃及法老,臣妾哪敢造次。”蒂拉敛去了年少的轻狂与娇气,多了份沉静与温婉。
“父王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我,照顾不周,还请见谅。”拉美西斯轻叹一声。
“法老对我们母女二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蒂拉笑得凄凉,眼底含着无尽的落寞,“当然,我有时也会奢望,法老能留下来陪我和苏玛聊聊天,吃餐饭,哪怕只有一次……”
拉美西斯愣住半晌,才道:“我忽略你太久了,对不起。我答应过伊瑟……好了,不说这些了,我陪你们吃饭。来,苏玛,父王吃完饭再走,可以不?”苏玛又欢天喜地地钻进拉美西斯的怀里。
蒂拉低首敛眉,偷偷拿了一个小纸包握进掌心,三人一起向餐厅走去。
月华如水银倾泻大地,映得万物一片晃然。
“法老还没有回来吗?”伊瑟焦虑得踱来踱去,再三询问门口的守卫。
“回王后,没有!”守卫的答复始终如一,终又忍不住添上一句,“要不臣去王妃那儿看一下?”
“不用了……”伊瑟幽幽道,心里空落落的。移步回房,只觉脚底虚浮。
图雅见伊瑟不孕,也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妖言,竟安排巫师进宫,逼迫伊瑟明日一早去作法驱邪。伊瑟不从,说其迷信,反遭斥责。本想着回来寻求拉美西斯的帮助,不料他却半夜不归。图雅也故意再三提到拉美西斯会在蒂拉那儿过夜,但也无法磨灭伊瑟对拉美西斯的信任。他马上就会回来的吧?伊瑟缓缓伏倒在床上,静静地等候着拉美西斯,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王后!王后!”
伊瑟似梦似醒地半睁开眼,呓语道:“拉美西斯……回来了吗?”
“法老还没有回来,”侍女轻声说,犹豫了一会儿,又道,“是太后派人来催王后,该准备一下过去了……”
“天亮了?”伊瑟迷迷糊糊坐起身来。
侍女连忙扶住她,安慰道:“王后不要伤心,千万要注意身体啊。”法老彻夜未归,实属首次,也难怪王后会想不开,侍女心想着。
“我相信他!”伊瑟蓦地冷声道,眼神亮得骇人。
火盆里噼里啪啦地响着,一袭黑衣的巫师佝偻着背,不时将奇怪的粉末撒向火盆,火焰熊熊燃烧着,近乎舔舐到伊瑟娇嫩的脸颊。伊瑟紧咬着唇跪伏在火盆前,闻到了自己头发烧焦的若有若无的气味,她感觉自己快要被做成人肉烧烤了。
“要是受不了的话……”图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受不了,受不了,这一个词在伊瑟的脑海里不停地翻滚。“你可以选择放弃,这个法事一直要做到你怀孕为止……”伊瑟惊愕地抬起头,炸开的火星子溅到她的脸上,蛰心的痛,伊瑟连忙捂住脸。“巫师作法也是为了驱邪避害助你怀孕,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去说服法老纳妃!”图雅的声音透着残忍与疏离。
“法老纳不纳妃,那是他自己的意愿。母后何苦对我苦苦相逼?”伊瑟委屈地说。
“伊瑟,如若不是你,法老早已纳妃无数。你霸占法老三年,却无一己出。你既辜负了王室对你的厚望,又陷法老于不忠不孝,你还强词夺理、问心无愧?”图雅厉声道。
这样一个大帽子扣到伊瑟头上,直压得伊瑟喘不过气来。伊瑟愤然起身,扔下目瞪口呆的图雅太后和无名巫师,决然离去。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她只在乎他的意思。就让她自私这一回吧。
银霜铺地,似夜似昼。拉美西斯悠悠醒来,下意识地喊道:“伊瑟!”回应他的却是一个甜糯的声音:“法老,您醒啦?”
拉美西斯弹坐起来,只见蒂拉牵着苏玛站在床边,笑吟吟地看着他。“我昨晚没回去?”拉美西斯惊疑不定。
“法老昨晚喝多了醉了……”蒂拉的唇角含着一丝暗讽。
“我有那么不胜酒力吗?”拉美西斯抚额思忖,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昨晚,我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吧?”不等蒂拉答复,拉美西斯已火速穿戴好,匆匆走出门去。
苏玛委屈地叫道:“父王——”
“请留步!”蒂拉喊住拉美西斯,扬声道,“法老放心好了,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拉美西斯头也不回地走了。
蒂拉把苏玛抱起来放在床上坐定,温言软语道:“以后啊,苏玛就可以一直呆在母妃的身边,父王也会天天来看苏玛,苏玛高兴吗?”
苏玛甜甜笑道:“苏玛好高兴!母妃,什么时候是以后呢?”
“快了……”蒂拉轻轻地搂住苏玛,幽幽的说道。
拉美西斯出门直奔伊瑟的寝宫,不料半路上却被一帮大臣围住。众大臣呼天抢地,力谏法老纳妃,直喊得拉美西斯心乱如麻。“够了!”拉美西斯喝止他们,“我已有一位王后一位王妃,你们还要我怎么样?”
为首的大臣拜道:“法老恕老臣直言,老臣听闻王后不能生育,法老都未曾临幸王妃……”
拉美西斯不耐烦地打断他:“听闻?你们哪一只耳朵听闻了?我昨晚便是在蒂拉王妃的寝宫过夜,你们以后少来提纳妃的事!”拉美西斯只想封了他们的嘴草草打发走他们,才随口编了这半真半假的话。只是,他不知道伊瑟正在墙角的树旁看着这一切。
伊瑟缓缓地蹲下身,深深地埋下头,闭目沉思。拉美西斯彻夜未归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如今他在大臣们面前承认他是在蒂拉那儿过夜,摆明就是挑明他和蒂拉名副其实的关系。这,算是背叛吗?他明明答应过她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他终是耐不住了吗?他终是想要个孩子吧?他终是埃及的法老,要背负的实在太多太多。她只能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她只能怨自己的意中人不是个平平凡凡的人,能与她出双入对,细水长流。拉美西斯二世,埃及伟大的法老王!他本应该妻妾成群,儿女满堂的,她的出现已经开始牵绊他的宿命了吧。
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伊瑟的心里仿佛撕开了一个口子,有风呼啸着穿过,沉重的哀伤以液体的形态从眼角渗出,一串串摔碎在埃及的大地上。她是爱他的,为他划地为牢囚了自己,而今又不忍看到他为难,那么,就离去吧……
伊瑟浑浑噩噩地走回寝宫,又与拉美西斯生生错过。仆人正要告知王后,法老赶去了太后那儿寻她,却也被她屏退。伊瑟回房收拾好心情,捡了几样珠宝作为盘缠,决定不辞而别。
出宫戴上了黑色的短假发,换上了普通的亚麻短衣,将婚戒挂上脖子藏进里襟,伊瑟装扮成平民混进了茫茫人流。谁也不会想到,与他们擦身而过的瘦小女孩儿便是当今名动天下的埃及王后。
然而,才上码头,伊瑟便被一人认出。“王后?”普托斯拦到伊瑟面前,问道,“您这是干什么去?”伊瑟猜想他必定是图雅派来追回她的,便疾步甩开他,纵身跃上刚离岸的商船。
船主惊叫道:“小姑娘,我这是要去罗塞塔的商船……”话未说完,便目瞪口呆地盯住对方手心里摊开的三大颗纯金圣甲虫。“这些够吗?”普托斯充满磁性的声音在伊瑟的身后响起。
眼前这两人非富即贵,船主点头哈腰地收下大金虫,忙不迭道:“够!够!两位若不嫌弃,就随我的商船上路吧!”说完,屁颠屁颠跑回船舱去鉴赏那价值不菲的大金虫了。
伊瑟不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后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普托斯一字一句道。
“你不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我为何要抓你回去?”普托斯一愣,又一本正经道,“图雅太后没有授令,我有权做我想做的事情。如今,我要做的就是保护王后!”
“我不需要人保护,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伊瑟皱眉。
“不知道,但不管是什么,只要是王后想做的,我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普托斯真诚地看着伊瑟。
“我要离开王宫,离开底比斯,离开法老,我也不再是埃及王后!”伊瑟一鼓作气地说道。
“那么,我会一路护送王后到达罗塞塔!”普托斯什么也不问,他亦不在乎。只要她愿意,他甚至可以陪她浪迹天涯。
“你叫我伊瑟吧,”伊瑟无奈地看着普托斯,又感激道,“谢谢你,普托斯,只怕我会连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