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巷深处还亮着几盏要彻夜的路灯。在大多数的人们都沉睡进梦乡之中的时候,它们显得尤为萧条,昏黄色的灯光也在冷风中摇摇曳曳,忽闪忽闪的,好似随时都难以完成它本该的使命。
铁栏栅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声音显得更外清晰。
是夜,白婷梅待在空阔的房间里,或许是黑夜寂静无声得可怕,亦或者是脑海中杂乱翻腾着的思绪过多,找不到安放的去处,恐怕连自己也不太明白是因什么,但总之又是无法入眠的一夜了。
侗巷的主道上,她时而脚步张扬,时而手臂摆动幅度夸张,白色莲裙就像是一直绽放开合的花儿。她享受地眯着眼,笑着露出一对梨涡来。她多想告诉脚下那一颗颗半截埋在混泥土里的鹅卵石,和以往一样,自己是如此爱这个总被月光眷恋着的城市,和夜晚中这时静谧的巷子。
在侗巷里总能享受着独自一人却不觉孤独的快乐。
白婷梅行到脚累了便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没过多久,身后的花丛之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趁着月光,她看见了一个裸露在外的脚裸,却不惊慌,反而笑意浓浓。
“是你吗?黎可阳。”接连几句后,草丛之中窸窣响动,几张报纸被扔了出来,接着探出一个小脑袋来。
“你是谁?”黎可阳问道,直到看清人脸,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是白天见过的女人,这才放松了警惕走了出来。
白婷梅有些兴奋道:“还真的是你啊。”
黎可阳面色沉了下来,他实在不喜欢别人打扰到他睡觉,特别又是个冷得难以入睡的夜晚,没好声气的反问道:“是我,怎么了。你看起来很高兴?”
“没……没什么。我看到你的脚了,只是很好奇你在那里面做什么。”白婷梅有些尴尬,被质问得结巴。
“能做什么,当然是睡觉。”
“你在里面睡觉?”白婷梅一脸不相信,扒开了草丛,借着透进的星点月光,看见地上铺着四五层的报纸,报纸上窝出了一个轮廓来,大概就是黎可阳身形的大小了。他的确是在这里面睡觉来着。
黎可阳歪歪头,皱着眉毛斜睨一眼,依然是质问的口吻,“你呢?你为什么不睡觉呢。”
白婷梅坐回长凳上,仰望了眼天空,而天空之上只有一轮月亮高高的悬着,一朵云也见不着。她摩挲着发凉的膝盖,低头轻声叹气道:“我睡不着呀。”
似乎想到什么似的,白婷梅双眼莹莹地闪烁着悲凉的光,声音凄冷而温婉,指着旁边的位置说道:“来,你过来坐呀,坐这里。”
黎可阳弄不懂白婷梅忽然的情绪变化,在此之前她看起来还很高兴。但还是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一坐下便听见白婷梅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说刘警官今天找了你一天呢。”
黎可阳点点头。
白婷梅侧头看着他,夸赞道:“那你挺厉害啊,那么多人找你都找不到,你是怎么做到的,能讲给我听听吗?”
黎可阳挠了挠头,另一只手又摸了摸膝盖,显得有些拘谨起来,“没,其实我就躲在沙滩把自己埋了,然后一动也不动。”又补充了一句“他没我跑的快。”
白婷梅提出质疑,“不能吧,他那么大只个子能没你跑的快吗?”
“是真的!”黎可阳站了起来又坐下,嘴里嘟囔了一句,“他可能是老了不太中用了。”
“哎。”白婷梅看着他,手掌虚空里打了一下,“不能这样说,人家辛辛苦苦找你一天为了什么呀,还不是怕你一个孩子在外面流浪的,就你还不知道人家的好。”
黎可阳闷哼一声,不搭理了。
白婷梅看在眼里,却也不管他的小情绪,翘起了二郎腿,眼睛看向了正前方,在那里有条小巷子,巷子深处有一盏灯在亮着。她轻声地嘀咕道:“说你两句就生气了,一点也不像是个男子汉。”
“谁说我生气了。”黎可阳皱着两条毛毛虫一样的眉毛。
这回轮到白婷梅不搭理他了。最后谁也不打算开口说话,各自安静地坐在长椅上。
不多久,白婷梅递过来一件白色的外衣,“喏,给你穿着,这大冷天的衣服也不穿一件,看着我都觉得冷。”
黎可阳不作声,低埋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月光下,朦胧可见背脊上一节节的凸起,使得看起来像是个畸形怪兽。但白婷梅侧头看向他时,又碰见他故意睁得又大又圆的眼睛。
白婷梅生气了,一把甩了出去手上的衣服,却也很巧,衣服正好落在他的身上把他身体盖了起来。
白婷梅看着巷子里的灯,一双梨涡若隐若现着。一阵神情恍惚手里就多了一件物品,触质感觉得到那是她刚脱下的外衣。继而看向黎可阳,发现黎可阳耷拉着脑袋一直盯着脚趾,却很是礼貌的说道:“谢谢阿姨,我不冷。”
白婷梅向天上的月亮喟叹道:“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啊。”
不知是月光太过刺眼,还是夜里起了雾,白婷梅的眼睫毛粘上了晶莹的小水珠,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她的喉咙和鼻子里发了出来。
黎可阳抬起头惊措问道:“阿姨你怎么了吗?”看向白婷梅时发现,她已是泪眼婆娑。
“阿姨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白婷梅犹豫地摸向了黎可阳的头,强颜欢笑着说,“我原本也有一个小孩的,想来现在也是像你那么大了。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你一样那么倔强。”
“他去哪里了吗?”黎可阳问。
“他死了,早在五年前就和我的丈夫在一起车祸中死去了,那时候他才三岁。”
黎可阳抬起头,眼神暗淡,“噢?死了吗,刘老头也说我的爸爸死了。”
白婷梅感受到手背上传来冰凉且粘腻的触感,低下头看见的是黎可阳的一只小手盖了过来。他说:“阿姨,我以前听我奶奶说,人死了会去到另一个世界。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或许有吧。”
黎可阳失落的低下头,“我想去找他们。我该怎样找到他们呢?”
想去找他们…那就得…
白婷梅胸腔之中隐隐滞着一股温热,那是一种有口难言的痛苦,她摸着黎可阳的头说:“孩子,不要去找他们好吗?即使再想念。”
“为什么呢?”黎可阳说。
“因为……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每个人都要先完成上天安排的事情啊。”白婷梅指着天上,慌乱地编织谎言。
黎可阳望了眼天空点点头,“好,爸爸说过,人要有自知之明,要知道自己怎样活着。”
白婷梅暗叹一口气,露出一双梨涡来,轻轻抚摸着黎可阳的后背,欣慰道:“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懂那么多大道理。”
黎可阳看着她笑,却魔怔了一般,一只手直接地伸向了白婷梅的下颚,手指触着那凹进去的小梨涡,不自禁说道:“真好看,和妹妹的酒窝一样好看,可是……”
白婷梅见他突然触电般缩回了手,眼神慌乱,摇晃着脑袋,眼睛总往椅子底下探去,一双手挥舞着,嘴里喃喃道:“可是妹妹被坏人抓走了,血……她全身是血……”
“我和刘老头说让他帮我找,可他说找不到,我想也是,我这样一个小孩他也找不到。是了…是了…血,妹妹身上都是血。”
白婷梅不知自己的一个笑容引生了黎可阳魔怔一样的反应,黎可阳挥舞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却像是他手里拿着一把看不见的匕首,猛地往她心中的柔软刺了进去,她惊慌地把黎可阳抓进了怀里,连声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就像是黎可阳越渐羸弱的挣扎,到渐渐熟睡而去,侗巷又恢复了它原本的静谧,月光亦如往常,一刻不停地倾撒着白稠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