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太阳刚从灰白的云层里探出了半个身子,温煦的橘黄色光芒立即洒满大街小巷,海的上空之中久久翱翔的海鸟,此刻也停了两三只在交织错乱的电线网上,休整着洁白的羽毛。
刘远升这时正站在侗巷的一个巷口,背手而立,在一粗大的混合土制电线杆前来回踱步,等待着热心肠的大妈所谓的“支援”。
像黎可阳这遇不见还好,可这见到了就不能放任不管了,在从业二十多年以来,他见过太多那些死在这座城市角落之中的人了,而且有三分之一的部分就是些孩子,她们有些赤裸着身体躺在废弃厂房里,有些则连尸臭在码头边的烂船板之下也无人发现,因为那些沤烂的死鱼死虾之中尸臭也显得微不足道了。有些则脸色苍白,剩下一口气,脸色极其痛苦的坐椅在潮湿且黑暗的角落之中,空洞着双眼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而那些该死的恶魔早已经把他的所有器官掏空。
他点燃了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思绪就像是巷子中密麻成团的电线,纵横交错着。
当第二根烟抽到一半时,陆续有闹哄哄的声音从各个巷口涌到了主道上,清一色的是些两鬓斑白的老年人,有些腿脚算利索的已经快走到了跟前,有些则柱着拐杖蹒跚来迟,有几位耳背的老爷子更是拿着渔耙和渔网随后赶来,听说好像是要抓条黑溜溜的大鱼。
刘远升捻灭香烟,看着那几个老爷子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但脸上不好发作,朗声道:“都到了?”
“能动弹的都来啦。”热心的领头大妈体会到了刘远升那一瞬过的眼神,自知这一群仅是些年老体弱的人,显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似的,略显尴尬地说道:“年轻人都忙……”
刘远升挥手示意无碍。询问众人:“出来时门窗都关好了吧?”
“都关好了。”众人附和,“告诉我们怎么做吧。”
刘远升点点头,“那好,你们两队人去东边儿,你们去西边儿。”刘远升把众人划分成五支小队,每支小队七人,领头都是腿脚灵活些的。
由于地形上侗巷呈凹字形,东西两侧皆是一堵五米的高墙,而北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进出口也只有一个,所以两侧分别是两支小队,主道上一支小队负责应对巷子里随时会出现的状况,就这样队伍一步步递进,形成地毯式搜索,加上已经关好的门窗,那找见人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如果这个人想不要被找到,那他只能生出翅膀,像海鸟一样振翅高飞了,刘远升这样想着。
搜索迅速展开了,时间却在不经意间流逝,匆匆来到了傍晚五点三十分,侗巷的搜索也无奈的来到尾声,期间偶有消息传回,但都统一了口径似的,没有任何发现。
太阳此时已经落到高墙之下,阳光无法照射进侗巷里,黑夜就趁机侵蚀上来,以致于高墙之外看起来熠熠发光的,像是有宝藏一样,而侗巷就已经提早的进入了夜的笼罩之中。随后就接连有人以天色较晚,需要去接回在上幼稚园的孙子女为由,向刘远升告退。这队伍本就是自发而来的,所以刘远升也没有说什么,任他们离去。
刘远升缄默地看着空阔的海岸。
这里是侗巷最后一个没找的地方了,但不知怎么地,看起来已经不存有什么希望了。解散那几个拿着渔耙和渔网的老爷子后,他点燃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望着渐暗下来的天空之上几只盘旋着的海鸟,紧蹙着眉头,心中是极其困惑。不禁喃喃出口:“难道真的长了翅膀,飞了?“
夜了,月亮自东方冉冉升起,最终高悬在天空之中,并大肆地向万物挥洒着如水银般的光辉。刘远升蹲坐在岸阶上,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手里夹着半根烟,神情专注地望着不远处。在那里一只螃蟹正高举着独只不相称的大钳子,钳子上夹着半截小鱼。刘远升丢掉了手里燃尽的烟头,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蓦地笑出声,笑声里说不出的怪异。然后双手别在了背后,哼着小曲,悠哉悠哉地走了。
独留一岸闪烁着银光的海水在浪花声中悄然退缩着,沙滩上越见空阔,清晰见着许多沙蟹,螃蟹,以及在浅滩反复打挺的小鱼儿,随着一波波的浪涌向沙滩,又把它们从沙滩上抹去了一般。
像是有着许多发光银屑的沙滩之上一个生物显现了出来,半掩半埋在细沙中的四肢极大限度的张开着,像壁虎一样移动着身体,时不时昂起头颅来,瞻望着刘远升离开的方向。海水涌上来浸泡了它的后肢,它扭转头来,发现刚才的一大片沙滩现已经被海水吞没,眼看着一波更强的海浪涌来,它忽地站起身来,像人一样奔跑,沿着路,警惕地进了侗巷里。
侗巷里万般俱籁。它听见海水从脚裸滴沿着,使它小巧的脚掌贴合在路面上发出了噗呲噗呲的声响,似乎意识到了这个声音是从脚底发出,它脚便轻掂轻放下。行到巷子拐角,蓦地,跳将出一人影,尽管它一路上,对树丛草木,墙角都格外留着心,却还是被着实的吓得跳起。
人影笑叱一声:“嘿,小子!哪里跑!”
原来刘远升早就发现了躲在沙滩上的黎可阳,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就选择在这里埋伏着。
黎可阳反应迅速,掉头猛跑。
刘远升心中不免有些惊讶,他不曾想到一个小孩子体力是这么好,白天追不上以为是他太过狡猾,可现在直道上,自己也没能赶上他,还落下了好一大截,心中不免哀叹自己已经年老的事实,无奈只好想别的法子。心念一转,喊道:“大冷天的,你不觉得冷吗?“
黎可阳没有说话,奔跑着,但速度明显没有那么快了,刘远升见状,以为有了效果,又努力的善诱着:“跟我回去啊,你想想大院里现在暖暖的大床,睡上一觉后明天还能吃上一顿热乎的早餐,你又何必在外面奔街串巷的不知上下顿。“
是啊,那里多好,有暖暖的被子可以御寒,有房子可以遮雨,哪里像现在…可黎可阳依然没有停下脚步朝前跑去。
“你停下吧,别再跑了。”刘远升慢下脚步,气喘如牛,一身的职业病早就让他难以承受那么急剧的奔跑。现在胸膛难受得厉害,他咳嗽着,呛得泪簌簌而下,倒不是因为想因此感动黎可阳,却也难说有故意的成分在。得以喘息才又道:“跟我回去吧…起码…起码那里比你现在要好,不是吗。“
黎可阳也停下喘息着,但始终刻意保持着距离。向后面喊道:“你别再劝我回去了,这次我是不会回去了。“
“为什么?”
“我不想做孤儿。”黎可阳说。风正好吹来,萧索的风声里好似有些哽咽的声音,在月光照不到的脸上,悄悄淌下两行的晶莹。
刘远升愣在了原地,眼看着他又一次消失在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