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在贝勒府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若然和胤禩在饭桌上从来不谈论正事,若然不问他不讲,君子言食不言寝不语。
胤禩用过晚膳后就一头扎进书房再没出来过,约摸着到了进夜宵的时间。若然带好账本和表格,以及“障眼法”天门冬萝卜汤并两样良贵人说过胤禩爱吃的点心整装待发,单刀赴会。
轻轻叩了两下门,传来胤禩温润的声音:“进来。”
胤禩正在写字儿,他头也没抬:“把茶搁那儿吧。”
若然越来越不知道如何同胤禩相处了,也许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是,爷您看臣妾让您两把坐庄,成吗?
胤禩扬起唇角,像一只优雅的老狐狸,声音柔和了许多:“你过来。”
胤禩的手抚上若然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寒意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冷战。他的手一路下滑,掠过女子细长白皙的颈,若然吓得两腿直抖,胤禩继而偏过头,轻言:“你很聪明。”
若然这才恢复了神智,险些她便又被他摆了一道。二人的眸光交汇时都忍不住有些兴奋,若然是藏在规矩下的不羁,冷静中像是燃起的火焰,可以燎原。
他的指关节叩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响声:“听说你革了鄂滕的管家位置。”
胤禩说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想必他不仅知道革职还知道了她在隆寿堂对鄂滕的彪悍行径,若然答道:“是,事出有因爷应该也知道了。”说罢便把账本和那张条形统计图一同奉上。
胤禩的眉头越皱越深,但他看到表格时眸中一亮:“这是什么?”
“条形统计图。准确的说来就是把数据对比都清晰的展示出来。”
“你会代数和几何?”
“妾身只会最简单的数字运算。而这个表格算是统计学,只要有数据来源就能制成。和代数没有太大的关系。”
若然清楚胤禩在疑心什么,就避重就轻的解释了制作方法。
胤禩若有所思,显然他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若然心中组织了一番言语,让他配合演一出好戏:“妾身有个不情之请,明日严审此次去购置云锦的曼桃,赵姨和小会子和总负责鄂滕,还请八爷坐镇,好好清一清这八府中的污秽之物。”
“成。爷明日下午没有公差,就办这事儿吧。”
正欲告退,胤禩又道:“等等,这个表,能否借我一用?”
若然眸子一眯,一副促狭,她早知道胤禩肯定会要去,眉眼横飞:“自然可以,您拿去我还记了一份,不过,这可是您借我的。”老板就是肆意,全然不顾下属的辛勤劳动嘛。
胤禩不屑一笑,拉开抽屉拿出一沓扑克牌在若然眼前一晃,把第一张撕成两半,若然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就差上前抱住胤禩大腿:“爷您尽管用,别说这一张,以后让我天天画都成。”
清早起来时便听见伶织难掩脸上的兴奋,大声叫喊着:“下雪啦!下雪啦!”才不过一夜的功夫,层层密密的白雪就覆满了整个大地,檐上还结了一道又一道的冰溜子。院外的松柏树上是还未抖干净的积雪,压得树要比往常重了许多。灿烂千阳,倒是照的院内暖意融融。绿袖笑着拿衣服然后冲在窗边的伶织说:“小声些,小姐刚起来你声音这样大恼了小姐。”言罢又向若然道:“这雪下得真是时候,马上除夕这雪也是添了份喜气,瑞雪兆丰年了。格格今日多穿一件,别看太阳大可比平日还冷呢。”
伶织皱皱鼻子撇嘴说:“绿袖姐姐你怎么愈发呆板了,训诫完奴婢又给格格说这些个场面话,一会儿奴婢可要和采荷倩梅她们打雪仗。”
绿袖一点伶织的额头嗔怒道:“小丫头一天就惦记着玩,也不帮格格做事。这阵子没管教你看来又顽劣了。”
若然笑吟吟地在一旁听绿袖和伶织斗嘴,心情也不禁跟着明快起来:“伶织,今天就放你半天假去打雪仗,不然把你拘着你还心不在焉地想往出跑,憋出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伶织面上一红:“格格,你就和绿袖姐姐合起伙来欺负奴婢。”
荔枝红的貉毛边弹墨藤纹织金锦袍,外罩琵琶襟玉蔻镶边坎肩衬得若然面如芙蓉,明媚艳丽。深蓝色的软轿摇摇晃晃的停下,胤禩掀帘而出,正好就看见的是若然笑得一脸灿烂,捂住冻得红扑扑的两颊看伶织胡闹。他情不自禁走近两步,拉住若然的双手放进他貂毛袖子里:“穿得挺厚手还这么凉,来,我给你暖暖。”
突然若然的双手被一双手掌包裹住,她扬起头时似乎还沾着初雪的雾气,对面那个人轻佻后又认真的样子,像山间的雨,清凉却不刺骨,敛眉低头的那一瞬间,世界都是白茫茫如同将天地间连成一片。
“怎么不走了?”
“哦,对。”胤禩出声才让她回过神来,尴尬地看着前方,脸越来越红,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方才看谁入了迷。
堂内除了鄂滕,俞璟还有管账房的何秉,及负责衣料采办的郭惟,并这回跟着鄂滕同出去办事的丫鬟水红。若然也拿出了八福晋的架子,扎扎实实的受了他们一礼。
开场无非是些套话,胤禩垂眸专心品他的茶并不言语。鄂滕等人心想这八福晋也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主儿。却未想到若然话锋一转,道:“前两日我拿了鄂滕的职,不过此事未查个水落石出,恐怕也难以服众,今日倒说清楚也别让鄂管家心里不服气,说我蛮不讲理。郭采办,你先说。”
郭惟上前作揖道:“奴才和鄂管家一同去提的货,云锦市场想必贝勒爷也清楚,更何况皇家所用之物岂是那区区锦绣坊的货色相比,贵些也不无道理。”
若然挑眉,这言下之意就是她不识货连锦绣坊的东西也信啰?绿袖会意,上前朗声将若然之前整理出的表格各项比对一一念出,“郭采办,你是否该给我说说,这差银都去了哪?”
“福晋,这一年到头来来回回运输打点上,额外支出都恐不够奴才们还得自己贴俸办事,福晋如此咄咄逼人怕是让下人们人心惶惶了。”
早在来松渌堂之前绿袖便说过这郭惟的舅子在大阿哥府上,做事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被放到八贝勒府做采办似乎还嫌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如今胤禩尚在此底下人就如此放肆,背着二人还不得掀了八府的屋顶。
若然冷笑一声:“郭采办牙尖嘴利,如此看来都是我的不是,还应该不罚反赏了?郭采办真是好大的能耐!刘贵,把川织布行的人带上来。”
两个战战兢兢地男子走上前,稍前戴青瓜小帽有胡渣的是掌柜,之后的是店伙计。那店伙计见到跪在一边的水红如同发现新大陆一样喊道:“就是她!就是这婆娘诱我离开了掌柜的,等我再回去掌柜的坐在地上直喘粗气,脸色发白不敢出声。”那掌柜也是叩头如捣蒜:“奴才若非歹人所逼,怎会做出如此昧着良心的事情。贝勒爷明鉴,福晋明鉴啊。”
若然偏首瞧了一眼胤禩还是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心中一盘算,示意那掌柜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