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养心殿。
胤禩忽然收到康熙传见,以为有政务要事,急匆匆地理好衣衫赶去御书房,到了才看见康熙气定神闲地翻着闲书,康熙手往边上一指:“老八来了?坐。”
康熙越是这样胤禩越是忐忑,便坐了好一会儿,饮了两盏茶,康熙翻完了书冲胤禩招手,猛然把那天太子呈的折子和往日胤禩的笔迹狠狠往桌上一摔:“自己看看这是你写的字儿?嗯?上宽下窄歪七扭八是不是跟老十呆久了连字儿都不会写了?好歹老十还写得一手好蒙文!亏得朕一心对你心重,朕不说你也就不练了?”
胤禩长松一口气,基本每个月都能被康熙念叨一次,连说辞都是一模一样不带换的。尤其是老十每次都被拉出来当反面典型好歹也换一次五哥或者十二弟啊,阿哥里就他俩的汉文写的不好。胤禩没等康熙说完先跪下接道:“儿臣知错,儿臣这就回去一天练十副字给皇阿玛呈上,定当长进。”
康熙似乎不满的看了一眼胤禩,也不知是嫌胤禩真的不长进还是抢了他的台词。第一次第二次他这么说,后来这句话就轮到胤禩说了。
“你知道就好!朕希望你写完真是有长进!”
一般剧本演到这里就结束了,胤禩甚至已经做好了‘儿臣告退’的口型,不料康熙道:“等等,每次都是这样,朕这次得亲自给你示范一下,什么叫写字儿。”
什么?康熙临时给自己加戏?
胤禩乖乖上前给康熙研墨,康熙大笔一挥,边示范边说:“朕当初念书,一本书要诵读一百二十遍,不仅念书如此,习字也是,一个字一个笔画也是练到标准为止。朕偶尔心疼你们辛苦,可练的就是这样报答朕的?”
原来在上书房学习时一年休四天叫心疼啊。不光胤禩,怕是任何一个阿哥都能将康熙这一百二十遍的例子倒背如流了,胤禩乖乖听着,附和称‘皇阿玛圣明’。蓦然康熙把笔往胤禩手里一塞:“朕写了那么多,你写来给朕看看你到底学会了没有?”
胤禩面露难色,觉得自己好歹也是御前行走受康熙重用,这会连还在上书房里念书的弟弟们还不如,传出去多没面子。便道:“皇阿玛,儿臣还是回去练好送来,不耽误您,而且儿臣怎么还跟十四弟他们一样学写字,还请皇阿玛给儿臣点颜面。”
“你还知道跟老十四一样?老十四都比你写的强!要颜面不是朕给你的,是你自己给你自己的!你若写得别说好了,就是进步那么一点,朕这会都不会骂你半句!”
得了,还是乖乖闭嘴,写字儿吧。
康熙在旁指点,写了半个时辰,康熙转到桌前开始批阅奏折,让李德全把桌子搬到自己跟前面对面:“你别想着朕看不见开始偷懒,就在朕眼皮子底下练,练到朕批完折子太阳落山再回去。”
离太阳落山少说也有好几个时辰,胤禩叫苦,好不容易到了时候,大概他从没这么想逃离养心殿。他轻轻转了转手腕,还好,还有知觉,要是为了这个落得半个残废,还不得冤屈死。娶了如花似玉的媳妇在家,虽然手残废了不影响什么,照样传宗接代,但终归是个疙瘩。就跟七哥一样,到底是不中用了。
后来,就是在宫门口听说了八福晋也入了宫,看见若然那一脸遇上大喜事的模样,他更加坚定信念,手不能残。
“你说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手能疼成这样?”回府后若然二话没说先让绿袖拿了跌打药膏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给胤禩手腕上揉按:“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白日宣淫,又去了百芳楼,被打出来了吧?”
“我记得有人说过,对百芳楼很有意见?爷也自然勉为其难地,遵守一下了。”胤禩察觉到身边的女子看他,故意道,若然手上劲儿一狠:“还有人说过,让我遵守妇道,三从四德。”
若然脑子飞快转动,胤禩是被康熙叫去出来手腕疼的,可手腕疼无非是练武练多了呗,还能怎样。想着揉时又专心致志了点。
胤禩发现,每一次觉得郭络罗还不错的时候,都是她认真时的气质最美。小眼神飞起来的时候,还真有那么点媚态生姿的味道。
可惜若然太高估胤禩了。
起夜时的若然看见胤禩书房的灯还亮着,惦记他今天不是手腕疼,还看书那么晚。打着哈欠推门进去,一看是两三个平时里经常跟随胤禩笔墨的文人,见若然进来起身称福晋,若然看了一圈没有胤禩身影:“你们八爷呢?这么晚还没休息?”
“八爷今天不舒服先去休息了,奴才们还有一些事情没帮八爷处理完,八爷嘱咐奴才们写完就回去。”其中一个站起来回话。
若然随手拿起桌上写的纸,差点笑出声:“这就是你们写的?小学生都会吧?究竟八爷给你们派的什么任务,写这么晚还是这些东西。”
那人面露难色,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福晋您体谅一下奴才,八爷不让说。”
若然想,不说就不说,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非得从胤禩这下手问么。
没等若然问,老十就主动招供了,牌桌上近乎一套,老十就说:“小九,你最近可别碰八哥的逆鳞,皇阿玛又罚八哥每日交十副字了,八哥正烦呢。皇阿玛也真是,要么就一气儿惩罚完就是了,怎么还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啊。”
若然长长地‘喔’了一声——难怪书房里那些人不告诉自己呢,说来真不是她嘲笑胤禩,受过高三洗礼的他们一天到晚写字儿真算不得什么事,一天两根笔芯都是常有,被老康罚了一下午就要抹红花油,那她不得三级残废了?
悬腕书法和硬笔毕竟还是有些差的。
是夜月黑风高,若然潜入书房,粗略一番写好的字,连连摇头。她算是知道了胤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比抄作业还恶劣嘛,好歹作业是自己抄来的,他直接代笔,连动都懒得动。说起抄作业若然简直太有心得了,哪里该空哪里该错抄学霸作业的时候都是有讲究的!你看看胤禩,光知道抄,也不看看这抄的字那么工整秀美,一天两天就练成这样,当真以为康熙瞎?
连续几天深夜,若然都趴在地上把自己白天一笔一划描的字帖偷偷给胤禩换了,每一天跟第二天的笔画都有着细微的分别,仿佛能看出胤禩的“进步”一样。她想了想,把胤禩给门客门示范的折起来藏在袖中。
老十兴冲冲地告诉若然,今天康熙夸了胤禩的字有长进。从明天起就不用再交字帖了。
若然长松一口气,却没有注意,门口一直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从她开始偷偷换掉胤禩字帖开始。
“郭络罗,你玩够了?”
“妈呀——”若然正要把胤禩的字帖放袖里,手一抖纸轻飘飘落在地上,她吓得后退两步,胤禩正目光清明地看着她。胤禩伸出背后的左手把本来应该呈上的字帖放在若然眼前:“这么多天你这是干什么?”
“我,我就是想练练字儿,那,那自然,要练的,是八爷的字体了。”
“还不说实话?”
若然以为自己眼花了,方才胤禩周身的气质仿佛要她置身于九天冰雪中,这一刻他低头看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润,不是防备,不是放荡,竟让她想伸出手去触碰,总之,不是气恼。
骤然若然跪下,委屈道:“八爷你罚我吧,其实,是我换了你的字,我也知道你那天从宫里出来的事儿……”
一个巨大的怀抱包裹了她。
到底是初见时他欠她的拥抱,还是胤禩给若然的拥抱?他知道接下来她要说的话了。
他的心里一直有苦衷,抗拒康熙罚他写字,总会让他想起在他本该念书习字时,额娘连贵人的位分都没有,一个辛者库女人的儿子,配什么读书写字。现在的字,也是他渐渐懂事后有了自己的心腹,一日一日苦练而来,可这份苦练,在皇父眼里一文不值。
“我没有怪你。”
“爷,你手好些了么,如果还疼的话……”若然就快喘不过气了,剧情的急转直下让她还没反应过来。
胤禩当然理所当然的认为若然是心疼他了。
若然默默的闭嘴,其实她的后半句是这样:您找的代笔的字儿实在太漂亮了,您真的不会穿帮么?
都说男人的自尊心打击不得,若然违心地:“那些横平竖直都是一个模样的字有什么好看的,一板一眼的死板,都分不清谁是谁写的。不过是一个表达方式,字如其人就很好啊。我就喜欢爷的字儿,以后都不需要告诉我是谁写的,我一看字就知道是不是爷,谁也唬不了我对不对?干嘛都要和别人一样,咱们自成一家,他们想学还学不来呢。”
后果是若然被抱的更紧了。
“所以,你刚才是不是又偷爷的字了?”胤禩总算是松开手,揽着她的肩问。
若然要拨开他的手,理着发髻辩解道:“什么叫偷,这叫学习。我也就勉为其难叫你一声老师,以后毕恭毕敬地,不是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那我也该把您像父亲一样孝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再说一遍?”胤禩看着她眼神变得怪异,若然想了半天并没有不妥啊,这么说来胤禩可是占了大便宜,难道?
她懂了。若然倒吸一口凉气。
赶紧跑到书桌后面拿书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转啊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难道我说错了吗?”
胤禩大步上前顺势翻身拿起桌上毛笔蘸上黝黑的墨汁,欺身把若然压在桌前动弹不得,若然腰被隔得生疼,可再往前一步就是在眼前比划的毛笔。她两眼一闭,结结巴巴:“是我说错了,爷是,是……一日为师,终身……终身为夫’,不一样。”
胤禩哈哈大笑,将若然翻了个个儿,把笔放到她手里,一直胳膊绕过她的颈扶住她的手道:“难为你那字皇阿玛没有看出来,爷真是不忍心看。今天爷亲自教教你,履行终身为夫的责任。”
若然就快哭出声:“爷,我不想练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