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阳的雪后,梅花开得正好。
京城东陵王府的后院种上了许多梅花,满园望去暗香浮动,别有一番风情。
梅花林中央修了个小亭,亭中摆了张桌案,桌案上是一套精细的天青釉色茶具,此时,它的主人正在使用它。
“卫小将军回京有些时日了,又同公主去落日城……平乱,纪熙一直未曾上门拜访,倒是失礼了,还望小将军莫要责怪。”晏纪熙一身天青色锦袍,袍上绣着威武的蟒,周身贵气十足,说道“平乱”时斟酌了须臾,才缓缓道出。
卫清安颔首回道:“世子多礼,清安有幸受世子之邀前来赏梅,实乃感激不尽。”
晏纪熙轻轻一笑:“卫小将军何须如此见外,你是大晏栋梁之材,我是皇亲,我们本该是一家人才是。这样,我唤你清安,你唤我一声明光可好?”明光是晏纪熙的字,先帝在时对这位孙儿极其宠爱,早早地就给取好了字,取“晏氏之子,明光锃亮”之意。
卫清安微微一动,面上仍是保持了一分疏离,但与刚才相比已经收敛了些许:“清安不敢。”
晏纪熙失笑:“清安果然不愧为卫氏传人,有礼有节,不失本色。”
卫清安垂眉不语,晏纪熙似乎没有意识到卫清安的冷淡,热情招呼:“清安快快品这茶,听闻你家中藏茶颇丰,品茶素有心得,这茶还是皇叔赏下来的,我珍藏许久,可算是找到了一个能指教明光的人了。”这话说得十分谦逊,东陵王世子素来受太后宠爱,便是陛下对这位侄子也是不错的,堂堂一个世子想要怎样教导茶艺的老师没有,这么说无非是给卫清安一个脸面。
卫清安果然受用。
“世子这套茶具极为漂亮。”少年声音清朗,冷淡渐退。
晏纪熙观察着他的神情,温和笑着,指着手中的杯子道:“这茶具是上月纪渊送来的,说是庄王伯新得的好玩意,千叮咛万嘱咐这是个宝贝,让我好生收好。我又不懂茶具,未免珍宝积尘,正好今天你来了,就拿出来瞧瞧玩耍。”
卫清安目不转睛地盯着茶杯,眼中透出一抹光亮:“果然是珍宝,只是倒不常见。”
晏纪熙莞尔,道:“清安若是喜欢,就带回府去吧,左右我是个粗人不识珍宝,倒不如转赠清安做个成人之美。”他看了卫清安一眼,接着道:“前几日我正巧见到了阿珏皇妹,本想着送给她,她素来喜欢这些玩意,不过看来还是清安同这珍宝有缘些。”
卫清安中划过一道流光,低头拱手道:“世子大才,心怀国家万民,切莫妄自菲薄,这些小玩意只是我等俗人汲汲追求的,怎能污了世子的眼,既世子厚爱,清安就却之不恭了。”
卫清安走后,晏纪熙还端坐在亭中,亭外梅花飞扬,暗香阵阵,好似天上人间。
“这卫清安倒真是个妙人,我现在是真心想同他结交一二了。”
梅花林中走出一个人,那人皱眉抱怨:“世子,这卫清安果如传言中所说,极不待见公主。”
方才那句话,便是在试探卫清安敢不敢收这套本要送去公主府的茶具,既是探胆识,也是探卫清安有没有敢同公主作对的心。
果不其然,将门无犬子,卫家出来的人总比别家底气足些,如了晏纪熙的意。
他仍是笑得温和:“有才之士难免恃才傲物了些,更何况他卫家兵权在手,就算是陛下那也是要捧着的,阿珏自幼娇宠,难免怠慢了些,便是闹出矛盾也在情理之中,你日后仔细待着就是。倒是有一点,我怎听闻他最近与慕流云关系极好,日日去翰院与他一同下棋读书?”
“回世子,卫清安是被卫大将军逼着去的,翰院的人传来消息,卫清安刚入翰院就同慕流云吵起来了,之后也是各做各的事,互相无视留个脸面罢了。”
“吵起来了?慕流云向来一副君子如玉的样子,怎么会吵起来?”晏纪熙有些惊奇,慕流云那人在京城素有佳名,笑面狐狸一只,从来不见他与人吵架,如今卫清安这身份他不上赶着巴结也就罢了,怎会与他吵起来。
“似乎是因为公主,公主与卫清安在落日城就结下了梁子,卫清安那脾气又哪会给仇家师兄好脸色看,想那慕流云也是个被捧着的主,他们吵起来也不算奇怪。”
慕流云向来以珏公主为重,若是这样的话他们闹翻就合理了,晏纪熙满意地点了点头,吵起来好,多热闹啊,这水越浑,他才能更舒舒服服地摸鱼。
那人忍了又忍,忿忿道:“世子,卫清安看来也不像传闻那般似个仙人,方才他盯着那套瓷器眼珠子都快粘上面去了,该不会是个贪财之人吧。”
晏纪熙笑得更盛,俊秀眉眼越发招人喜欢,看得身旁的人失了神:“贪财才好,若是像卫河那般,这京城还如何能热闹得起来?”
卫清安出了东陵王府,直奔余甘楼,推门就见慕流云和谢南丘相对而笑,一动不动。他解开腰间的佩剑往桌上一丢,“哐”的一声将沈南丘吓得跳起,慕流云转回头,神色依旧温和,不见一丝波动。
卫清安坐下,谢南丘撇撇嘴也跟着坐回原处。
“这次是看在南丘的面子上,再有这样的事别找我了。”
慕流云把玩着杯盏,笑道:“清安觉得东陵王世子如何?”
卫清安皱眉,片刻才道:“野心不小。”
慕流云奇道:“清安见着了什么?”
卫清安掏出了怀中的茶具,道:“东陵王世子的庭院种满了朱砂梅,用的茶具是上好的县堇府青瓷,气派非凡,用度大方,比起公主府也应当毫不逊色。他的物件都是最好的,若说没点野心,怕是说不过去。”
谢南丘瞪着眼睛,指着卫清安半响无言:“……糙人,糙人,你竟把县瓷随意放在怀里,真真乃暴殄天物。”
卫清安挑眉:“出来时我是捧着的,比对辞妖还要好上许多。”辞妖是他的佩剑,跟着他南征北战,甚为宝贝。
谢南丘捂着胸口作绝望状。
慕流云清了清嗓子,道:“梅树大概是先帝赏下来的,难为东陵王府培育了整整一院子,想必比起宫中也差不了多少了。那青瓷就更是了不得了,素有‘云过天青破云处’之名,更号称‘似玉,非玉,而胜玉’,产量稀少,非帝王桌案不见,东陵王府果然如外界所传那般家藏丰实,难为东陵王世子还要对外做出清清淡淡万事不在意的模样,不过我若是富可敌国也乐意天天睡在安乐窝。”他仇了会富,转回正题:“东陵王世子素来不参与各部争斗,看来是终于按耐不住要插上一脚了?这算什么,借你的手来个悄悄的宣战么?倒不像他的作风。”
晏珏的拥护党素来打着“玉中之王,天命贵胄”的旗号打压别的皇位竞争者,东陵王世子来这一招乍那么一看还真是对他们的宣战。
卫清安皱眉道:“他说是昨日庄王府送过来的,今日正好拿出来用用。”
慕流云饮了一口茶:“前些年战争不断,县瓷产量大减,只供宫中,宫里也没见赏下来什么上好的佳品,公主出生后陛下怕冲撞了公主的瑞气,出产的上好天青釉瓷都被收上来锁在国库,没成想这还能有一套,不过庄王封地淮州,八方珍宝汇聚之地,也算不得奇怪。东陵王世子得了一套不藏着掖着,就这么毫不遮掩地送了出来,还直言是庄王府送来的,怕不是在挑拨离间吧。”
“东陵王世子不是一向与人为善吗,莫非与流云你竟不对付?旁的人只怕会想到提醒有危险之类的方面去,你一想就想到了挑拨离间。”
慕流云遗憾地点点头:“没办法,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就算是个天仙我们也对付不起来。”
卫清安识趣地没再细问,只是奇怪地看了一眼正朝他挤眉弄眼的谢南丘,不解这人又犯了什么毛病。
慕流云抖抖衣袖:“你别理他,既要面子又不想错了里子,多少年了还是这个破性子。”
谢南丘摸了摸鼻子,不在意地冲卫清安一笑。
“今日先说到此处吧,改日再和公主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