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余甘楼就要各自分开,慕流云对卫清安笑得温和:“清安同我一起吧,师父说前日的棋局想到了解法,要再与你杀个几百回合。”
卫清安不做他想,上了慕流云的马车,坐骑挟云在马车旁亦步亦趋地跟着。沈南丘自行回沈国公府。
慕流云看着面前这张俊朗的脸,微微叹气:“清安非凡人。”居然能让他家不开窍的小丫头心动。
卫清安一脸疑惑。
慕流云抖了抖广袖,道:“清安近日可曾见过公主?”
卫清安挑眉,起身就打算下马车走人。
慕流云轻笑,拦住他道:“那我们便换个话题吧。你可知南丘方才犯了什么毛病?”
卫清安摇头:“南丘每日都犯不同的毛病。”言下之意,自然是不知这次又是为何。
慕流云道:“南丘才智过人,肆意风流,但可惜了身在谢国公府,难免为之所累,不过这也是斩不断的血脉至亲,在所难免。此次谢国公府出事,东陵王世子在陛下跟前求了情,陛下才顺着台阶免了谢国公府的罪,他方才是想让我们闭嘴不要说了,要说也背着他说,不然他忍不住也会跟我们一起骂起东陵王府来。”
卫清安开口:“南丘分得清轻重。”
慕流云笑道:“正是因了分得清轻重,这才有点麻烦。日后有关东陵王府那位矜贵的世子的事都避着他吧,他也乐得个清闲。那只小狐狸平时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若是自己要骗自己,也够难受的了。”
卫清安思索了会,道:“东陵王世子素有佳名,更何况此次帮了沈国公府,南丘为难也是情有可原。”
慕流云端坐在马车内,气质高洁如君子,他盯着卫清安看了半响,才道:“若非知晓卫大将军的立场,我都要以为小将军是在挑拨离间了。”
卫清安眉眼不动:“我非东陵王府的追随者,也不是公主府的谁,想如何说便如何说了,你若非要扯上挑拨离间,我也无可奈何,若不放心我,下回便不要找我做这样的事,此次我也只是看在南丘百般恳求的面子上才去的。更何况,家父忠于大晏,人尽皆知,身为人子自当子承父业,本就不会去做这些挑起纷争之事,慕公子如非要做那度君子之腹的小人,我也不好拦着,惟愿慕公子无论如何都能愉快。”
慕流云眯眼:“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怎么了你,我只是觉得子承父业自然是好,只怕有些人非要去争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卫清安道:“慕公子有经天纬地之才,这等人又何需耗费公子心力,公子着眼处当在天下人,而非一盘混乱不堪的残棋。这等棋局代代都有,费心费力还讨不着好,倒不如将精力放在安邦治国之上,发发慈悲救救这天下的百姓。”
慕流云偏头笑道:“小将军这便错了,我大晏民富国强,怎在你说来反倒是民不聊生质子为食一般,罪过,罪过。慕流云一介草民,无经天纬地之才,却也知朝堂不安家国不定的道理,现今值各家世子显神通之际,公主在那些人当中真可谓是明君之才,我助公主功成,便是在做天下间最对的事。”
卫清安道:“江山非王姓,而姓天下人之姓。这一代若无明君圣主,总有有才之士揭竿而起,若真到君上昏庸朝野无光的那日,自有适合之人来做这君王,安这朝堂。若是为了非要捧个所谓的圣主上那位置,而害了社稷根基,那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你觉得我本末倒置,我反倒觉得你糊涂,若真到了朝野无光之际,又怎能不惨象遍地,那时你莫不是还能生出通天钻地之能,带着你那些百姓那些基业躲起来,待到你的明君出世,再从哪个深山老林天上地底蹦出来?不然你要如何护住那无人管制的基业,又或者卫小将军觉得自己有那个治国才能,如高祖一般武能安邦文能治国,将这个天下牢牢地守住,若真那样,你不就是最明最圣的那位,振臂一呼便能登高为王称帝了,倒真是,让我好生羡慕呢。”慕流云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逾矩,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卫清安闻言自觉受到了侮辱,猛地起身,话语中已带了三分火气:“慕公子说的哪里话,我出自卫家,自幼就学孔孟之道,虽是武将,亦通文理,君为上不可犯的伦常纲理还是知晓的,自不会做那等糊涂事,也不觉得自己便有通天之能,只是以为若因争储而误了这基业得不偿失罢了,大晏至今百余年,尚未能完全恢复前朝最盛时光景,边关时时便有战事。慕公子说句安朝堂而定邦倒是简单,但定邦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做成的。”
慕流云苦笑,坦诚道:“我本无意与你说这么多,现如今听了你一番言论,倒觉自愧不如了。卫清安不愧是卫家的清安,我出身市井,所知所想自然与你有天壤之别,原以为自己虽算不得聪明绝顶,但也上得大雅之堂,与你争论了一番,才知自己最是浅薄不过。我说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又是安邦又是安朝堂又是定家国的,其实都是虚言假话,我想的其实只有功名利禄罢了,你也不必劝我什么值得不值得的话,我幼年时沦为乞儿,朝夕食不果腹,后来遇见了师父,师父却笃信天命,我只好汲汲营营,妄图在这世道做出些事业,我虚有名声在外,担心自己失了伯乐,做个骈死于槽枥的千里马,便巴着阿珏不放了。”
他看了看卫清安:“我知你不待见阿珏,思前想后,唯有觉得她心狠才有这么一番不待见吧。你是不曾见过她从前的模样,哪是现在这般,可若是不像现在这般,她又哪能活到今日。陛下当年分明就是想要她死的,若非弦歌殿下寻了师父护着,安得今日珏公主,不过京城许多人倒是可松快上许多。我而今也想说一句,不是谁都像卫小将军一般可以清风霁月君子昭昭,我、南丘、阿珏,我们本就是泥潭里挣扎求活的人,连身边人都护不了,甚至连个值得护的人都没有,因而我们臭味相投凑一块去了,小将军看不起我们是理所当然,枉我们还想要拖你人泥潭,实在是大大的不该,毕竟这世道还需有你这样的人来拯救。”
卫清安张口欲言,却被打断。
慕流云看着他,突然笑得不可自抑:“我原以为你同公主很像,都像八十老者披着少年的皮,后来觉得一点都不像,若说卫小将军是尊杀神,偏偏心怀了天下,阿珏就是庙里的泥胎木偶,打着菩萨的名号,白白受了香火,却任信徒说何都不理会。”
“……”
卫清安冷眼看他。
慕流云正色:“我自认是匹千里驹,已觅得良主,纵然前路再难,此路再错,也绝不会回头了。天下可当得上明君圣主的人自然有许多,可他们并不都是一样的,有用我慕流云的,也有将慕流云弃若敝履,视若脚底泥的。珏公主便是那位用我的明主。我知你不赞同我的话,今日算我不该请你上这马车,幸而为时未晚,外边天色还亮着,卫小将军这就回去吧,我就不送小将军了,夜路难走,我心里也是害怕的,得趁早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