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什么,丢人才是真的。”季绫绡翻了个白眼,“表妹,你久在晏阳,可不知这宁王府有多热闹!当家主子娶了表妹做正妃,没两年又抬了义妹做侧妃,在外边还养着十来八房外室。老子这样,儿子有样学样,府里的世子爷十三岁就勾搭上了前来投奔的母家表妹,十六岁闹着上吊跳河死活娶了秦将军家的嫡女,相好的闭眼在城里走一圈就能撞上一二十个。”
宁王妃出身县阳侯府,她的祖父尚过太元帝的公主,那位公主远嫁江南,没几年就去了,死得不明不白。太元帝大怒,但又查不出什么明确的证据,不能胡乱发作开国老臣,便只没收了县阳侯府的封邑,命其一家返京,将公主所出的世子放到身边看顾。
三年后山陵崩,紧接着公主生的那位世子也落了水,病了几天,没能扛过去,还是夭折了。
先帝初登基,事务繁杂,忙于平衡各方势力,自家儿女都来不及管,自然没有时间和精力理会这位不亲近又早逝的皇姐的独子。县阳侯府躲过一劫,虽然到底衰落了,但爵位犹在,也尚能勉强维持富贵,新侯夫人上位,歇了两年,另请封了世子,绵绵延延,也到了如今。余财散尽,家风不正,阖府上下拿的出手的,也就那一个爵位罢了。
“这般风流?”晏珏抿了抿茶水,饶有趣味地说道,“那后院的人岂不天天都要打起来?”
“倒也没有,宁王府除了王妃,旁的人都有千八百张面孔,宁王爷不喜后院起火,故而明面上也还算过得去,像今日这样的,怕是从未有过。”季绫绡说着说着,突然叹了口气,“宁王妃也是个可怜人,她幼子十日前得急病去了,却还要办什么宴会,给府上旁的公子挑妻选妾,若是我,怕是早就疯了!”
季绫绡从进府后就没停过话茬子,她生性活泼,交友广泛,西北几个郡的事多少都知道一些,这也是季家主让她来陪晏珏赴宴的原因。晏珏久不在西北,对这些事全然不知,有人在一旁给她讲解,她自然能轻松许多。
“可怜什么,报应罢了。”
旁边一位身着嫩黄色衣裙,打扮得颇为明丽的姑娘不屑地说道。
季绫绡一惊,她们说的话虽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闻,但身为晚辈,在长辈家里议论人,也是件大不敬之事,于声名有碍。
她下意识看向晏珏,见她面色如常,还能对她轻松地回笑,这才放下心,收起方才的懒态,温声问着旁边那姑娘:“我瞧妹妹面熟得很,却不记得是在哪见过,妹妹可还记得我?”
凭心而论,她脑海里对这姑娘一点印象也没有,但西北关中一带说得出名号的家族少,多是一些地方官家的女儿,随父赴任,来了这地方。大家年年聚上三五次,混个面熟,下次见了认不出人,姐姐妹妹胡乱叫着,互相套个话透个底,面上过去了,大家也乐得舒坦。
便是碰见个新来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不说破,旁的人谁知见没见过。更何况她出自季氏嫡支,在出身上放眼周边几个郡,能越过她的还真没几个,就是横着走那些人面上也只能捧着。
这道理往日行得通,今天却栽在了这姑娘身上。
黄衣姑娘听了她的话,就直接呛了过来:“怎么又是一个满嘴谎言的女子,难道全天下的女孩子全变成了这样子?明明不认得我,非要说见过。”
“妹妹怎知我们不曾见过,指不定你我有缘,梦里见过呢!”季绫绡笑道。
“欸?”黄衣姑娘转了转眼珠,一扫怒意,笑开怀,“你个季氏女倒有趣,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还能这般圆话的。”
季绫绡道:“你认得我?”
“我才刚进园子,就不知听了多少人在说你们俩,一个季氏女,一个玉罗刹,便是不想认识也被迫认识了。”她哼了声,嘴唇微微嘟起,看上去有几份憨态,“你也不必装了,我头一回来这地,你不可能见过我的。”
她说完后故作不经意地瞟了眼晏珏,嘟囔道:“若是公主说见过我,那倒还有几分可能。”
晏珏充耳不闻,认真地瞧着桌上特地泡开用来观赏的茶叶。
“妹妹从京城来?”
“是。”她不死心地又看了晏珏一眼,见对方还是没反应,才泄了气,“我姓朱,家中行七,随你怎么称呼好了。”
季绫绡看了晏珏一眼,又问她道:“朱妹妹,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这可不是能说着玩的。”
朱七姑娘道:“不许我说,你们自己还在这说得乐呵,附近一大帮人都听见了,哼!”
她四下看了看,凑近前来,小声道:“柯老太妃当初为宁王选妃时,原意是娶周将军家的嫡女为正妃,让自家的侄女和如今的这位县阳侯府出身的陈王妃做侧妃。结果在旨意下达的前几日,周将军家的嫡女被人惊了马车,摔坏了腿,柯家的女儿传出与人私定终身的言论,先帝一怒,提了陈家的女儿为正妃。”
季绫绡朱唇微张,语气中带了几分讶异:“难道,这些都是……”
“谁说得清是不是,我还听闻宁王世子不是足月生的呢!”朱七姑娘双手捂着杯子摩挲了一下,又端起来喝了口,全然没有半分闺秀的样子。
“这……”季绫绡似是有些害怕,犹豫了会,轻声说道,“怕是没有证据吧?”
朱七姑娘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若有证据,宁王妃早就下狱了,既然没有,谁知是真是假?我也只是年幼时听府里人说过一些,听个热闹便罢了,若不是知道你们跟宁王府不对付,说出去别人也不会信,我才不跟你们说呢。”
“怎会不对付,同气连枝,自然是亲昵的。”季绫绡微微一笑,露出了四颗洁白的贝齿。
“又在蒙我,所以我才不爱跟你们待一块。”朱七姑娘白了她一眼,朝晏珏行了个不甚规范的礼,拍了拍裙摆就走了。
季绫绡望着她轻快的步伐,道了句:“是个玲珑人,难得的真性情!”
她回身问晏珏:“阿珏表妹可知晓她是哪家的姑娘?”
“姓朱,家中行七,近来才到西北,应是通山侯家嫡幼女。她父亲三月前被父皇任命为杜宁郡太守,早年在京里也有些关系,探听一些宫内秘闻轻而易举。”晏珏说着,随后蹙起了眉。
“怎么?”季绫绡察觉到她情绪的转变,关切地问道。
“无事,应是我多想了。”她轻轻揉捏着两侧太阳穴,平复着心中突然生起的毫无来由的不安。
季绫绡见她不愿说,转开话题:“你说我将这些有趣的事通通写下来,如何?”
晏珏奇道:“写下来作甚?还浪费时间精力和笔墨纸砚。”
季绫绡道:“你不懂,我想出本话本子,不要书生狐女的那种,我要把确确实实的一些事写进去,让众人知晓不同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最好是近些时候的,北地的人看了,就知道南方发生了何事,南方的人看了,便知晓东边发生了何事。如此一来,人人都能知天下事,不会被蒙蔽,不会有欺骗,愚昧渐退,智者愈加,岂不妙哉!”
她眸中闪着细碎的亮光,那光芒星星点点,看上去随时都会熄灭,但在漫天黑暗里,却始终顽强地闪烁着。
晏珏眨了眨眼,如此一来,想让谁知道什么,便写什么……
她颔首浅笑:“果然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