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府。
金夫人扒着柴房的门缝朝外张望着,看见一个路过的小厮,忙出声叫住:“你站住,过来!过来啊!”
那小厮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颠颠地跑过来:“夫人有何事吩咐?”
金夫人问道:“你是哪个院的人?”
小厮犹豫了下,答道:“小的是老夫人院里的。”
“……老夫人?”金夫人重复了遍,一咬牙,道,“这样,你帮我去庄王府递个消息,就说……就说老爷投靠了太后,让渊世子小心点,不要中了他们的奸计。”
小厮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听这话牵扯上渊世子和太后,顿时慌了神,忙后退几步,摇手道:“夫人抬举,小的……小的做不来这事,夫人还是吩咐别人去吧。”
金夫人闻言面目变得狰狞起来,见小厮被吓得想要跑开,忙收敛神色,褪下手腕上的两个金镯子从门缝里递了出去,温声道:“你别怕,你只要帮我递个话,这个就是你的,你想想看这值多少,你要多久才能挣这么多!”
她见小厮似乎有些意动,补充道:“你只是个传话的,什么也不知道,谁会为难你?你传了话,渊世子高兴了,赏你千两万两银钱也是可能的。世子爷天横贵胄,光是手头缝里随便漏出来点,就够你几辈子花用的,若有幸得个前程,难道不比做小厮伺候人强?便是担心被人找上门,你拿着这笔钱出京,去哪不好呢,你可有家人?你想想他们呀,想想你的孩子,你的父母!”
小厮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将将要碰到金镯子时,突然又顿住了。
金夫人见状,狰狞一笑:“孩子,好好想想该怎么做!你若不去的话,我毕竟是老爷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为他生育了长子长女,过个几天总会被放出来,那时,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小厮满眼恐惧地望着她。
金夫人目光中带着一丝恶毒:“好孩子,你知道我是睚眦必报的人,你会去的,对不对?不要想着去老爷那揭发我,你会比我先下地狱。至于老夫人那,老爷杀了她最心爱的孩子,对于让老爷倒霉的事,她乐见其成。”
小厮苍白着脸,抖着手接过了那对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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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
今日是大朝日,群臣齐聚,拱手奏事。
户部吴侍郎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皇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瞟了眼自家闺女,不出所料地收到一个挑衅的眼神,他单手撑着下巴,道:“说。”
吴侍郎的折子被皇帝压了五日,好不容易赶着这机会当众说了出来,一时被允奏,心里有些狐疑,但也没有多想,顾自说着寻思了好几天的事。
“金右相有一女,年方十五,几日前在府中自缢而亡,生前曾留下一封书信,上言珏公主豢养私兵。”他看向晏珏,“敢问公主,此事是否属实?”
晏珏凉凉一笑:“侍郎能说出这话,自然是有了成算,问本公主做什么,指望说句是,皆大欢喜么?”
吴侍郎道:“殿下,豢养私兵乃是重罪,不过您府上府兵未满员,若是备役,也情有可原,纵然有过失之处,亦可从轻处置。”
“呵,这说的可真是……。”她无奈地摇摇头,“叫我说什么好呢?”
她话头一转,“吴侍郎,本公主前日接到百姓举报,说你在民宅养了千八百的私军,昨日一查,果然如此。对此,你有何话说?”
吴侍郎瞪大眼睛,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晏珏道:“一派胡言。”
晏珏笑道:“我这么说,你说我是一派胡言,那你空口白牙说本公主豢养私兵,证据何在?就凭一个不仁不义谋害亲姐之人的三言两语吗?”
“既然殿下要证据,臣这里有些东西,不知您眼熟与否?”
晏珏看过去,说话的正是御史院的张逢。
张逢是寒门子弟出身,在朝中无亲无故,老师是几年前被政敌逼得致仕的原吏部侍郎赵跃。他为人刚正不阿,行事不偏不倚,从来只凭一个“理”字做事,与名字恰恰相反。
张逢身量不高,面皮黝黑,五官平平,但却让文武百官避之不及,他这人,品评不避公卿,喜怒不掩饰,这副脾性恰恰对了皇帝的性子,几次升升贬贬,还是留在了御史院,得罪过的那些人碍于此,也不敢针对得太明显,久而久之,众人倒也都认可了他的品性。
对他的人一如既往的不喜欢,对他的话每每信五六分。
有他出言,吴侍郎一喜,少数中立派也开始怀疑传言是否属实。
“陛下,证人和证物就在殿外,不如当庭与公主殿下对质一番,看孰是孰非。”张逢面无喜怒,看上去并没有党派之说的概念,只一心一意想要查出真相。
“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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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玄走进明御殿时,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座宫殿威严大气,文武百官拱卫着皇帝,做着定国安邦的决策,留下万古流芳的佳名。无数人在这里来来去去,多少人在这里位极人臣。他不自觉地昂首挺胸,不愿露出丝毫颓丧之态。
引路的小太监见此,低声提醒道:“赵公子,一会面圣时,切记不可直视陛下,须垂首拱背,趋步前行。”
赵玄一僵,默默握紧了双手,挤出一个笑容:“多谢小公公提醒。”
小太监不在意地笑了笑:“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赵玄:“……”
他心中激起千般的怒气,不过一个阉人,也敢下他的面子,但迫于局面,不得不伏低做小。
他暗暗记下,心道,待我得势,有你的好看。
随后恭敬地走了进去。
“子深?”
赵玄心中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地回以一笑,又正身向皇帝行了一个大礼:“陛下圣安,草民乃忠勇伯府旁支子弟,曾在公主麾下效力,只是……实在不忍见陛下蒙受欺骗,便站了出来,做这证人。”
皇帝看着他:“朕受蒙骗?”
赵玄强作镇定道:“正是。公主故作孝顺,其实……曾多次对您与弦歌殿下口出不逊,言辞中颇有怀念罪臣言家之意,羊虎山上的死士,也是公主所豢养,与除夕刺杀之人同出一源。”
“你这话的意思是,除夕夜刺杀朕的人也是公主派去的?”皇帝幽幽开口。
“正是,余大人实属冤枉。”赵玄说的余大人就是除夕夜刺杀案的主谋,他生平只得一女,再无子嗣,独女十五岁入宫做了皇帝的昭容,十九岁时皇帝遣散后宫,余家姑娘被送回了家里,始终不愿再嫁,二十三岁一意孤行去了感怀寺出家,两年后抑郁而亡。余大人因此对皇帝怀恨在心,终于忍耐不住,在除夕夜雇人伪装成言家余孽,对皇帝动了手。
这是皇帝对外的说法,其中内情只有几人知晓,余大人心中有怨恨是真,但他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刺杀皇帝,也不过就是提供了路线图罢了,但这就够了,让他来背锅也不算冤。
“陛下若不信,可查探那些死士的尸体,在颈部三寸下有一红点,与除夕夜的刺客如出一辙。”
除夕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多,当时的细节并没有对外公布,但刺客颈下确实有红点,皇帝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道:“公主怎么说?”
晏珏死死地盯住赵玄,落在旁人眼里,就是难以置信赵玄背叛了她并且反咬一口。
她开口道:“证据呢?”
赵玄自信一笑,道:“公主殿下想必从没想过我会将您吩咐的事一一留了证据下来吧。可惜得很,您自诩尊贵,从不将似我这般的下等人放在眼里,现在却栽在了下等人手中。”
他呈上手中的几本册子:“陛下,这是公主殿下与羊虎寨的通信往来,另附与余大人的书信。公主殿下三年前就开始豢养私兵,图谋不轨,除夕夜罔顾人伦,派出刺客刺杀您,种种大罪,草民实在是不堪忍受,即使要顶着背主的骂名,也不得不检举公主。草民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裁决。”
金右相捋捋短短的胡子,站了出来:“臣之三女,所行不端,死有余辜,但其本性良善,更有孩儿在腹中,却甘愿一死以求道义。如今又有赵公子这样朗月清风般的人物冒死觐见只求公道,臣也愿以性命担保,恳请陛下彻查此事。”
张御史紧接其后:“恳请陛下彻查此事。”
随后多人表态,都是要求彻查羊虎山一事的。另有大半人保持缄默,仍在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