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珏依旧在府中没心没肺,她前几日烦的不行,将事情丢给下边的人,自己在府里痛痛快快地睡了几日,一觉醒来,睡眼惺忪间,就被休三管家告知嘉城来了人。
“安表哥来这做什么?我累得不行,可没空应付他。”
季安左瞧瞧右看看,他本就是个按耐不住的性子,在路上不得耽搁,一行人抓紧时间赶路,好不容易到了公主府,一路走过来看哪都觉得稀奇。
他在晏珏闺房外听见这句话,喊道:“阿珏你快出来,我父亲命我来同你讲件大事。”
“天大的事也晚点再说,能有我睡觉重要吗?”屋中人吼道。
季勘目瞪口呆。
季安挠挠头,对他道:“阿珏最爱赖床,其实未必睡着,有人喊一喊她才会起来,不然怕是天塌了都不愿动弹。”
晏珏幼时一年总要在季家待上那么几次,她年纪小,但却早慧,看不上季家那些同龄的还在玩泥巴的孩子,最喜欢跟在大她三岁的季安后面爬上爬下,两人都胆大包天,不知闯下多少祸事。
而季安又最崇拜同胞长兄季微,季微身为长房嫡长子,自小就比这些弟弟妹妹成熟稳重,责任感强。在两人犯错时,他也不向长辈揭发,只是每次替他们隐瞒下来之后,转身就要将人提去教育一番。因而在季家这一辈中,三人感情最好。
季勘是长房的庶次子,与季微季安是异母兄弟,他的生母乖顺,他也肖似生母,乖乖地在族里做个透明人,见了季微如耗子见了猫,也不敢像季安一样在长辈面前撒娇卖乖,对珏公主这位金尊玉贵的表妹也敬而远之。
这次却被季家主派来了晏阳办事,他内心是不愿接受的,但也是不敢不接受的。
晏阳是帝都,往来或是高门贵族,或是一方名士,人才济济,季家又得天子看重,上至官卿下至走卒都会给几分面子。若是季家子弟有意出仕或干些事业,这里无疑是最好的起点。但此之蜜糖彼之砒霜,季勘习惯了做个隐形人,陡然间领了桩别人抢破头的好差事,难免无所适从与不安。
但人既然已经在这了,他倒也没太意难平,踏踏实实地走着每一步路。
片刻后,晏珏人模人样地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说吧,什么事。”
季安也不绕弯子,直接道:“家里前些日子混进了内奸,被抓了出来,父亲查那人的底细时,查出了些不一般的东西。”
那人本是季家大宅新进的一个家丁,才做了三个月,看上去安安生生。他没往外传过几次消息,背后的人应该也是个谨慎的,干起埋眼线的事熟门熟路,按理来说就算季家再怎么本事大,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抓出来。
但事就这么巧,族中一个旁支来投奔主家,因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分支,实属日子过不下去了,来找主家蹭吃蹭喝的,季家主将人临时安排在了靠近下人院的一座客院里。夜里旁支家的姨娘缝衣裳,因不熟悉环境,不小心将房里照明用的烛火打翻了,走了水,又正撞上那下人溜了出去送信,就抓了个正着。
“查来查去,竟查到了杜宁郡去。”
季安心有戚戚焉,季家用的都是家生子,几年没有往家里买进过下人,幕僚客卿祖上十八辈都是有册可查的,绝无可能被人安插眼线进来,前段时间三房一位年迈的长辈闹着说下边的人服侍得不好,奴大欺主,逼着季夫人从外面买人进来。
那位长辈年近百岁,是季家主的祖父那辈人,几房的同一代人接连去世,上一代人也十不存二三,这位老祖宗却身体硬朗到现在。
她年轻时就是个不饶人的性子,年纪大了,辈分又摆在那,虽然与长房没什么干系,但季夫人也不好放着老人家撒泼打滚不理会,一拍板,给府里各处都新进了些人,以防万一,签的都是死契,多是家中无甚亲人、生计艰难之人,打算好好调教调教,没想到就被人钻了空子。
“杜宁郡?又来了一个大麻烦。”晏珏眉心蹙在一起,小巧的五官皱成一团,季安盯着看了许久,还是没能克制住揉搓那张跟儿时一样像白团子的脸的欲望。
他迅速伸出了爪子,揉了几下后满足地收回手,熟练地换了个站的位置,避开兴许会发生的流血事件:“你放心,我此行就是为告知你一声,父亲说宁王此次越了界,家里肯定要还回去的,不然传了出去,季家还怎么称王称霸。”
晏珏状似不在意地哼了声,实则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
季家的祖训便是不参与皇家事,四十年前长房大小姐季长寰死活要嫁给当时的太子,家主心疼女儿,破了戒,没成想落得了那样一个后果,旁支的人没少拿这说闲话。
当初皇帝无所依仗,季家主心疼外孙,暗中帮了一把,小阎王登了基,旁支私下嘲笑晏氏没底蕴,暴发户,但行事还是收敛了许多。下一任家主继任,在外甥那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便隔三差五把没了母后的晏珏小可怜接到季家来和孙子孙女一块养,以典雅端庄的家风闻名的季家因此又养出了一个小霸王。
到这一代家主,他的妻妾生了一堆的儿子,他心心念念了闺女许多年,却一直不能如愿,直到表弟的闺女出生,惊为心肝肉,恨不得拿所有的儿子去换回这小姑娘来家里养着,自然不可能对小丫头的事置之不理。
那眼线的出现兴许还让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能够向对小丫头不轨之人磨刀霍霍,千刀万剐之。有他帮忙,晏珏也能暂时松一口气。
几人说话间,有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公主,御史院的张御史在早朝上参了您一本,说您豢养私兵,草菅人命。”
晏珏猛地站起身,反问道:“张逢?”
下人一脸要哭的神情:“正是这位张御史。”
她脑中飞速运转着,挥了挥手,道:“稍安勿躁,你先下去,就凭他还奈何不得我。”
下人心中稍稍安定,退了下去。
季安问道:“怎么回事?”
晏珏摇摇头:“流年不利,遇见了小人。”
她将金茹芸之事全盘托出,末了道:“金茹芸自尽了,留下一份陈情书,这事本就不清不楚,这么一来,就更难说清那些死士是谁养的。”
季安凝眉,若有所思道:“照你这么说,金茹芸应当很怕死才对,怎么可能自杀?”
“她被关在金家的祠堂里,要生要死,还不是金右相一句话的事,外面的人哪里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晏珏沉了脸,这事不好解决,金茹芸已经自尽,死无对证,她就算查出了真相,到时有人说是她欺负死人无处伸冤,所以将锅甩在了金茹芸身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又不能不查,若真的认了这项罪,不说皇帝那不好交代,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自身就要受很大的损失,在民间的声誉也会大受打击。
百姓是最真诚的,他们也是最可怕的,而失去民心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坐稳天下。
她这几天忙着查死士的来路,疏忽了金家,着实叫他们坑了一把,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金右相会以金茹芸的性命做代价,来倒打一耙。可她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鹿死谁手,犹未可知。麻烦的是,背后极有可能另有推手,不然单凭一个金家,还没有那个胆子动到她头上来。
“这计真毒,虎毒不食子啊。”季勘弱弱地叹了一句。
“二哥,你还记得三房的六妹妹是怎么死的吗?”季安突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