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珏抱着狗,窝在树上,微阖着双眸乘凉。
天边的残阳仅余最后一缕光,枝叶掩映间,她的脸颊一半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轮廓。
若从远处看去,就像一幅画一般,静谧,安宁。
走到近处,轻易就能注意到树上人灵活的手指,她紧蹙着眉,指尖敲着树干。
“不对劲。”她直起身,靠在树上,“你觉得呢?”
周围寂静无声,但她却好似听见了回答,又低声问道:“便是因为这个,他们为的什么?”
晏珏顺了顺美人的毛:“去大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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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虎寨原本只是一座不入流的小山寨,不知从何处找了关系避开每年的大清剿,自身藏得也还算隐蔽,行事低调,才得以在天子脚下幸存。
此次先不论突然冒出了那么多训练有素的死士,就是先前掳掠良家女子的行为,就已是十分不正常。
现在结果未明,她却觉得十分不安,山雨未来,风已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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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虎寨寨主姓杨,名叫阎王,杨阎王名字取得霸气,行事却很是小心谨慎,做了十几年的山匪,从没被抓个正着,如今年近五十,正是功成身退的年纪,却晚节不保。
他人现在大狱,问什么都不开口,雷打不动,全身的衣物早已破烂,渗着斑斑的血迹,他却只管稔着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神情悲悯得犹如一尊菩萨。狱卒瞥了他一眼,略了过去,径直走到旁边的那间牢房,揪出了缩在墙角扒着墙壁的军师。
杨阎王这才有些动容,睁开眼道:“军师?”
军师穿着广袖长袍,吓得泪眼汪汪,却仍竭力在他面前保留高人的模样:“寨主不必害怕,贫道已算过一卦,是有惊无险,命遇贵人之象。贫道去去便回。”
杨阎王舒展了眉眼,连脸上的褶子都少了几道:“那军师快去快回,圣女娘娘保佑,善人善报,善始善终。”
“你一会小心着些,公主殿下怎么问你就怎么答,不许有丝毫隐瞒,但也注意着分寸,不得冒犯了公主殿下,否则你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的。”狱卒恐吓着他。
吴左诺诺应话,眼见着远处黑压压一片人,他突然软了腿,拉着狱卒问道:“狱卒大哥,公主殿下脾气如何?我该说什么?我听说陛下一言不合就要砍人脑袋,公主殿下这……跟陛下性情像不像?”
狱卒不耐烦地回道:“我怎么知道,我也才见过这么一回,你一个山贼还想要什么礼待不成,没当场杀了你们就算是殿下仁慈了。”
吴左闭了嘴,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暗自庆幸着昨日的好运,又为一会的审讯不安着。
“啪——”晏珏抖了抖手中的鞭子,再次挥出一鞭,面前被皮革层层裹住的木桩上留下一道深刻的鞭痕。
吴左咽了咽口水,惊恐地看着那根木桩。鞭子突然被丢到脚下,他慌忙地跳开,恨不得撒丫子跑离这个恐怖的地方,刚转过身,就被一身甲盔的护卫推了回来。
“吴军师出的好主意。”晏珏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十几位女子的生死系于你一身,你一言,便改了她们的一生。”
吴左抬眉悄悄打量着这班人,知晓说话这位就是正主了,讪讪道:“殿下哪里话,小人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参谋,哪有这么大的作用,实是那杨阎王本就心性残忍,才对那些无辜的女子下了手。”
“军师不可妄自菲薄呀,被关押在羊虎寨的那些女子还请本公主向你致谢呢,你这么说,可就拂她们的意了。”
吴左一愣,不自觉地看了过去,正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他心中一跳,立刻闭上了双眼,豁出去一般说道:“公主下不必同我打哑谜,我也向您交个底,我根本就不是什么道士,不过是一个流浪到晏阳的落魄秀才,才加入羊虎寨不到两个月,诸事不知,您要问的我也一概答不出来,要杀要剐,趁早说了,也好叫我安个心。”
晏珏嘟囔:“倒是个有骨气的。”
她抱臂坐下:“本公主杀你做什么,身无二两余肉,还怕你硌了刀子。你才到羊虎寨不到两月,又是个假道士,凭的什么让那杨阎王对你言听计从?”
吴左睁开眼,见她确实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又自觉堂堂公主没那个必要同自己一个阶下囚使心眼,顿时舒了口气,如实说道:“那杨阎王本是个信佛的,我是个道士,他怎么可能信我,只是山人自有妙计,叫他不得不服。”
他说到这,神色间带上了一丝得意:“我家乡佛道盛行,两教融合,生出了几个旁门左派,我幼年时混迹市井,学了几招,本想凭着这几手混个饭吃,扮作了个道士,一路替人算命看手相,虽然颠沛流离,但好歹也养活得起自己,不想被人骗来了晏阳。又被那杨阎王抢回了羊虎寨。”
众人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他愣了愣,突然想起自己方才那话的歧义,默了一瞬,继续道:“……抢回羊虎寨做洗马小厮。”
他流浪至此地,身无分文,只得花力气活命。
“寨中多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流寇,我因能识文断字,便被派去了杨阎王那伺候,他信佛,我装的是个道士,他自然看我不顺眼,幸好我对佛学亦有些许涉猎,哄骗了过去,侥幸保全性命。”
一人突然出言道:“倒也是个人才。”
吴左拱手谦虚道:“哪里哪里,生活所迫罢了。”
“寻未婚女子祭天也是你向杨阎王谏的言?”晏珏盯着他的神色。
吴左顿时垮了脸:“我就知道你们会以为是我。”
“莫非不是?”
“自然不是,我虽也算不上好人,平日招摇撞骗维持生计,但到底还算是个人,绝不会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吴左正色道,“这主意是杨阎王下山时碰见的一个游方术士说的,那方士是个佛家的俗家弟子,路经此地,被杨阎王带人围了,他为求自保,便献上了这个什么阴阳相生祭阵,用十八名未婚女子做祭品,另有一人做阵眼,施法九日,使十九名女子的鲜血流尽,施法者便可长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