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行驶了起来。车内空间中等,不算拥挤却也并不宽阔,江颐只得坐在跟云轩墨只有一桌之隔的座位上。
云轩墨看见江颐后似乎一动也不动,轻笑道,“紧张什么?在宫里跟我对辩的时候也未曾见你这样。”
那是因为至少是在宽敞的殿内,二人的距离再如何近,也不至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江颐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道,“是么?公子如何看出来我紧张?”
“罢了。”云轩墨也不点破。
被云轩墨看出来自己的不自在,江颐动了动肩膀,“公子这是打算去哪儿?”
“富月街。”
江颐有些疑惑,不明白云轩墨去市街做什么。
“许久未出来了,今日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想散散心而已。”云轩墨解释道,“今天一切公事不谈,只为开心。”
马车行驶没多久,只听帘外响起车夫的声音,“公子到了。”
云轩墨听罢便起身出去,先一步下了马车。
“小心。”在江颐掀帘之后,云轩墨向江颐搭了一把手。
江颐下车后便收回了手,只觉得手掌心有些微微发烫。
“多谢公子。”
云轩墨也没在意江颐的反应,倒是被不远处的街景吸引了目光。他抬脚欲行,示意江颐跟上来。
“我听说你经常逛市集,你倒说说,哪里有比较好玩的地方?”云轩墨只觉遍地都是琳琅满目的花灯煞是好看,与宫中形式一般无二的灯笼完全不同。
“咦,公子不知道哪里有趣?那为何要来富月街?”
“我未曾来过街市,只知道富月街是主街,又哪能知道。”云轩墨无奈地看了眼江颐,“倒不像你,想去哪儿边去哪儿,活泼自由自在得很啊。”
“公子倒是冤枉我了,我也并非日日出行,只不过偶尔忙里偷闲罢了。”被人误解,江颐毫不示弱地反驳回去。
一听江颐似乎展开不服输的架势,云轩墨连忙止住话头,“好了,既然你我都不知道,那就慢慢逛,寻寻看吧。”
“公子姑娘,看看花灯吧,我这有许多精美的花灯呢。”
“我制作花灯的手艺是最好,大家都来瞧瞧啊!”
云轩墨和江颐走进一处卖花灯的摊位,是一位中年妇人,只见她看见他俩走来,连忙满脸笑容,“公子,给这位姑娘买一个花灯吧,这花灯又精致又好看。”
云轩墨偏过头询问,“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江颐巡视了一圈,看见了那个浑身洁白的兔子,只不过因为里面蜡烛的原因,通体泛着黄色的暖光,令人看着十分得讨喜。
“就要那个兔子的花灯了,多少钱?”
“五十文钱。”
虽然江颐很开心被云轩墨看出自己喜欢那个兔子的花灯,但还是不想他花冤枉钱,“这个花灯最多二十文,你怎么要那么多?”江颐有些不满地对妇人道。
原本正准备付钱的云轩墨停下动作,微微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江颐。
“这个,”妇人表情微微僵硬,显然是没有想到江颐这种看起来富人也会讨价还价,“那四十文?”
“二十五文。”江颐坚持。
妇人紧盯着江颐,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出破绽来,却败下阵来,最后只好妥协。
最后云轩墨付了钱,江颐从一脸垂头丧气的妇人手里接过花灯。
待走远些,云轩墨笑着说,“平日里你出门逛街,也如刚才般吗?”
江颐点了点头,“是啊,但凡是做生意的商人都不会有利不占,不过既然他们能让我买走东西,就代表他们一定不会吃亏的。”
“我并非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平时也如这般节俭?”
江颐侧过脸去看云轩墨,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揶揄,只好作罢,“那当然了,公子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平日府上开支巨大,只靠那点俸禄和打赏只能维持府内运转,当然要节省着点花了。”
云轩墨听着这话,不怒反笑,“这么说,你是怪每个月的俸禄和我给你的打赏太少了?”
江颐这时不敢接话了。
“说,有什么不满现在都可以向我倾诉。”
“靠俸禄和打赏自然是不够,只有搜刮民脂民膏才是发财之道。”
云轩墨知道江颐是说的反话,于是也不反驳她,“嗯,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江颐悄悄打量着云轩墨的神色,并没有看见有什么情绪变化,满腹的话到了嘴边却又突然止住。她又垂眸向下看着自己的鞋面,并随之移动。
倒像是默契似的,云轩墨也并不问,倒像是真的漫无目的地在集市上闲逛一样,偶尔还会对琳琅满目的花灯瞥上几眼。
不知不觉,二人似乎走出了主街道,行人也比刚才的地方少了不少。江颐却突然抬起头,,刚欲开口,却和云轩墨异口同声道,“我......”
“你先说。”
“你先说。”
江颐满脸窘迫,语气带着些许歉意,“是我的错,公子今日是出来散心的,不应该将那些烦心的事情的。”
云轩墨饶有兴趣看着江颐,对于此刻这个样子的江颐还是很少见的,准确来说,应该是这两年很少见到。记忆中对江颐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她微微皱紧眉头,总是说出一连串让人无法辩驳或者是有些咄咄逼人的话来,眼神尖锐而又坚定,让人产生无法接近的感觉。
“我知道,有些事并非公子不知,公子也有公子的难处,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所以我更不应该在此时给公子说这些,只是徒增麻烦罢了......”
云轩墨走了神,江颐说的话都没有听进去,直到听到江颐唤自己,这才回过神,“嗯?何事?”
江颐并不知道云轩墨走神,只当云轩墨在思考事情,“还请公子不要怪罪。”
“不会。”云轩墨也不知道她刚才说了什么,只随口答应,而后又转移了话题,指向江颐手中的兔子灯笼道,“刚才我看你像是很喜欢这个花灯,为何?”
江颐抬手将花灯举到眼前仔细瞧了几眼,面上浮现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公子不觉得它很好看吗?”然后将花灯举到云轩墨面前。
“只是因为好看么?”在夜色中,云轩墨倒是没有注意到江颐的神态,只当真的是因为它很好看。
江颐只觉得自己肢体有些发僵,然后将花灯又收了回来,撇过脸向旁边看去。然后发现二人已经不知不觉走过卖花灯的摊位,现在周围卖的是糕点果品,大部分都在卖着中秋的月饼。于是她向前走了几步,只回头看了一眼云轩墨,示意他跟上,便径直走向一个摊子。
“姑娘,你想买些什么?我这人可齐全了,想要什么都有。”摊主是一位岁数有些大的老人,眼睛微眯,和蔼的脸上满是骄傲地向江颐介绍他的东西,“我做这些至少得有几十年啦,做出来的月饼十里八乡没有说不好吃的,姑娘你就放心大胆地挑选。”
对于老人的说辞,江颐并不怎么在意,只问道,“都有什么馅儿的?哪个馅儿的最好吃?”
“什么馅儿都有,豆沙,五仁,什锦,蛋黄全都有,每一样都好吃,就看姑娘你喜欢什么口味儿的,不过我建议姑娘每个都买去尝尝,不会吃亏的。”
江颐犹豫不定,看向已经走过来的云轩墨,“你喜欢什么口味儿的?”
“都好。”
“那就每样来一个吧。”
“好嘞。”老人快速拿油纸将月饼装好递给江颐,“一共八个,收你四十文。”
“给你。”这回江颐手疾眼快,自己付了钱,然后很开心地接过包好的月饼,然后又把它递给云轩墨。
“给你的中秋礼物。”江颐晃了晃手中的花灯,“现在咋们平了。”
原本还不知何意的云轩墨还有些疑惑,看到江颐一脸开心地晃着花灯,突然明白了她的用意,然后看着递过来的月饼,假装语气不满,“中秋的礼物,你就我送这个?未免也太小气了吧。”
“公子不也是?”知是云轩墨的故意打趣,江颐也“回敬”道。
“我可并未说花灯是中秋节的礼物,明日会派人送过去的。”
江颐却摇头,爱惜地看着手中的花灯,“那些是赏赐,与这个不一样。”
云轩墨也笑着,有些感慨,“这几年许久未出来,倒是难得像今日这般闲情逸致。”
江颐心中微震,一桩桩往事倒也浮现出来。那时还是皇子的云轩墨神采奕奕,恣意飞扬,宛若一柄刚刚打磨好的宝剑,张扬且锋利。虽是二皇子,但是却深受先皇的喜爱,母妃也在宫中恩宠不绝,后来先皇仙逝,她的母妃因忧思过度,没过多久也随之而去。江颐是看着云轩墨一步步从一个无忧无虑的皇子,如何稳坐在皇位上的,其中辛酸没人比她更清楚。
“无妨,只是突然感慨一下。”云轩墨看出江颐眼中的担忧和关心,微微一笑,“出来快有一个时辰了,天色已经不早了,回去吧。”
“好。”江颐点点头,然后看见云轩墨做了个手势,没过多久那个车夫就载着马车来了。
回府的路上二人都没有再说什么,云轩墨似乎有些累,闭上眼,就靠在软榻上睡着了。
江颐看着云轩墨的脸庞轮廓较之从前似乎更加消瘦,闭着的眼睛掩饰不住地疲惫,眼下的眼圈微微发青,一定又是经常熬夜批阅奏折了。
“大人,江府到了。”
云轩墨真的是累极了,这样都没有醒来,梦里好像还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眉头微皱。
江颐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抚平,又突然顿住,垂下手。然后轻轻掀开车帘,走下马车。
车夫看了一眼江颐,“大人告辞。”随后便轻扬马鞭,驾车离开。
直到马车在远处变成模糊的一点,江颐这才收回视线,转身轻轻叩门。
“主子。”
开门的是诗画,倒是让江颐有些意外,“诗画,你怎么在这儿?这么晚还没睡?”
“主子还没睡,诗画怎么能睡,本来诗棋那丫头也说要等主子的,没想要等着等着,用手拄着连,在桌上睡着了,我就让她先去睡觉了。”诗画笑着向江颐告状。
江颐也笑了,“没事儿,反正也无需你们帮忙,你去帮我备点洗漱的热水送到我房中就好了。”
“早就让人准备了,我这就给主子端过去。”
第二天一早,江颐便早早起来,准备接旨迎接中秋节的赏赐,送完读旨的公公,稍作准备,吃了早饭就又匆匆赶去上早朝。
今天是中秋节,上早朝时跟平时针锋相对的气氛相比倒是缓和了不少,至少是表面上和谐了不少。
众臣全都满面红光,显然是早上收到不少的赏赐,眼里也都带着掩饰不住笑意。
只有江颐不甚在意那些,和寻常一般平静。有人向她问候,也只是简单地回应了一句。
“今日中秋节日,江大人怎么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啊?”
江颐看着祁贞满脸的得意,反而扯出一丝笑容,“并非不高兴,只是江某不善表露罢了。”
祁贞眼神拂过一丝不屑,对于江颐的这番做派司空见惯,不过今日他心情好,所以也不跟江颐多辩驳什么,继而转身跟别人道贺。
由于今夜皇宫要举行晚宴,因此除了一些基本的政事处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想尽快上奏好早早退朝好回去早做准备。
待宫中筵席一切准备妥当,天色渐晚。于是众臣陆续进入大殿,文臣在左武臣在右,依照座次坐好。
陆贞坐在江颐的左手边,右手边是一脸带着笑意的万玉徽,却令江颐如坐针毡。
“司寇大人。”江颐对着万玉徽微微欠身。
“江大人。”万玉徽嘴角的笑意更浓,也同样回礼。
“哼。”被忽视的祁贞看着他们,不满地哼道。
“小司马大人。”万玉徽看出祁贞不高兴,也向他的方向行之一礼,祁贞才不情不愿的回礼。
江颐也不理睬祁贞,与万玉徽相互行礼后,便在位置上正襟危坐。
随后云轩墨在首位上坐好,众臣也都安静了下来。
“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