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的最后是自由发言阶段，众人在主持人宁川说“大家有什么意见和建议请提出来”之后，争相站起来给全员劳动生产合同制泼冷水、倒苦水，大家还是延续了会议开始前的思路，认为在职工中推行的难度很大，尤其是老工人可能无法接受，还有的车间主任提出，这项工作的进行应该放在明年的年初，如果今年下半年就推行，可能有的职工会撂挑子，从而影响全年的生产任务完成率。众人在表态发言中，因为基本是一片反对或质疑的声音，这让宁川数次想把发言拉回到正轨，但几次插话都被打断，主席台上的七位厂领导脸白一阵红一阵很不自在，想发作又担心打击面太大，置之不理的话，任凭这种趋势发展下去，这个会议基本上就是失败的了。
当按照座位的次序轮到赵今时发言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气定神闲地说：“我也来说两句。厂里决定按国家的政策实行全员劳动合同制，我举双手赞成，为什么哪？很简单，因为打破了铁饭碗，端着铁饭碗的人他没有积极性，这是肯定的，干多干少一个样，哪来的积极性？现在很多职工抱怨收入低，其实抱怨的是分配不公，大家想想是不是这样｜你想啊，天天吊儿郎当的二混子照样拿那些钱，谁能不抱怨？所以我认为要看清这次改革的本质。看不清不行！本质是什么？我认为就是让能干活的人多挣钱，端着铁饭锅混日子的人少挣钱。说实话，这也不是我的总结，现在报纸上天天有这方面的文章，好好看一下就能得出结论来。我是个粗人，没有太高的文化，说话比较直接，没啥曲里拐弯的东西，我在说下面几句话时，绝对不是冲着在座的谁去的，就事论事。那就是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带头人太重要了，在座的全是带头人，你就是一个班长那也是带头人。带头人跑道沟里去，后面的人也都弄一身泥巴，对吧？大家想一想，现在我们厂里的带头人是谁？就是在座的七位党委委员，他们带头了，我们不跟着跑那是不行的，我认为不仅要跑，还要跑得好、跑得快。只有这样，跟着我们跑的职工才有劲头，才能安家乐业。我是咱们厂的老职工了，我知道厂里很多都是双职工家庭，有的一家好几口包括儿子、儿媳妇都在厂里，他们全指望这个厂吃饭。他们不管政策怎么变，就是老老实实地干活、下力气，他们盼着什么？盼着企业越来越好，盼着在座的我们这些带头人领着大家过上好日子，难道不是这样吗？所以，我们作为厂里各级的领头人，做事说话的时候要多想想他们，要心怀职工，心怀企业，牢骚怪话谁都会说，说一万遍也不起任何作用，只能败坏人心，带坏了队伍，让职工寒心，让这些希望跟着我们过好日子的职工寒心。好了！我就讲这些，不对的地方大家批评。”
赵今时在发言中毫无停顿，一气呵成，因为在别人发言时他已打好腹稿，心思就是要全力支持厂里的决定，也算是对冯天雨的支持，所谓知遇之恩当涌泉相报，不过就是说说话、发发言，表明自己的立场，把会议的主题拉回到正轨上。在讲话的过程中，他数次察看冯天雨的面部表情，感觉自己的话已在冯天雨心里激发了共鸣，他们两个人之间甚至有过数次眼神的交流。这更坚定了他说话的底气，当全部说完坐下来时，他心里已有了十足的信心，认为一定会得到冯天雨的赞赏和肯定。
果不其然，赵今时的话音刚落，冯天雨就带头拍响了巴掌，其他六名主席台上的副厂长也都笑着拍掌表示赞同，瞬间会场上也噼里啪啦响起了掌声。赵今时只好再次站起来连声说：“谢谢！谢谢！”此时他的双眼已有些湿润，毕竟说的都是这几年压抑很久的心里话，也是动了感情的。
等掌声停下来后，冯天雨用食指弹了一下面前的话筒，“下面，该我说两句。”他把眼睛投向赵今时，面带笑容地说：“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提议咱们再次给赵今时同志鼓掌。”然后他带头在主席台上鼓起掌来，台下的众人也跟着他的动作鼓掌。这让赵今时越发不好意思，他只好再次站起来，连连向众人鞠躬。
冯天雨笑着说：“老赵，你坐下，坐下。”在众的掌声中，赵今时坐了下来，有些不自然地向周围的人头点致意。冯天雨停下了鼓掌的双手，“我为什么要让大家再次给赵今时同志鼓掌呢？原因很简单，就是想告诉大家，这才是我们企业今后需要的干部，遇事不是千挑万捡，找一大堆毛病出来，这个活儿谁不会干？我们需要的是能从企业大局出发，眼光要高，视野要宽，处处为企业发展，时时刻刻把职工利益放在心上的干部。”
冯天雨说到这里，再次看向台下的赵今时，“我给大家揭一个密，你们知道老赵有个笔记本吧？谁看过的举下手。”冯天雨边说边翘起头来四面看了一下。
赵今时知道冯天雨要说自己剪报的事了，就下意识地轻声说了一句：“都是小事，别说了，冯厂长。”
冯天雨显然听到这句话，但是他仍旧继续说了下去，“我看过老赵的笔记本，里面有人民日报好几篇剪报，全是关于企业改革的文章，老赵还对每一篇剪报有手写的感想，一句话、几句话……我看了，水平很高。在座的谁还有这样的习惯，站起来我看看。”冯天雨再次翘首四顾，看到会场上一片讶异之争，大家都盯着赵今时看。
“没人站起来，就是没有。为什么老赵能说出刚才那一番话来，人家不是瞎说，是通过学习总结出来的。我认为他句句话都在理儿，都是说到了点子上，谁不服？谁不起来咱们辩论一下，我替老赵接下挑战书。谁来？”冯天雨再次翘首四顾，然后一拍桌子，“我就想为老赵的发言叫好！大家都回去好好想一下，咱们企业怎么办？就这么下去，混一天算一天，还是迎着困难上，最近电视上在播一个电视机，好象叫《再向虎山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句话好象是这样说吧？”冯天雨瞧向了李大明白，“李主席，是不是有这么一句话？”
李大明白马上回答：“有，有，就是这么一句话。”
“好！咱们的改革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大家做好准备，党委的工作必须落实到位，谁也不能因为有困难就不干。谁不干我就让谁下台，这是很简单的事，让座给能干的人。这是第一句话。第二句话，我要说的是，干企业不是过家家，干坏了推倒重来，反正是玩儿。干不好的我要追究你，得给我说个明白。第三句话，回去做好准备，全员劳动合同制必须实行，没有二话。好了！散会。”
没等主持人宁川说话，冯天雨自顾自地宣布散会，面色铁青地站起来，看着慢慢向会议室门外走去的人群，突然抓起话筒来，又大声说道：“咱们是民主集中制，不能光民主不集中。事就这么定了，干就完了，别废话！”
此时已是中午吃饭时间，冯天雨走下台来，把准备走出会场的赵今时叫住，面无表情地小声说：“好一张铁嘴，名不虚传。你说的很对，带头人是决定因素！干不好，就是领导的责任，没有其他原因。”
这时，国庆山也走了过来，主动和赵今时握了握手，用赞许的口吻说：“老赵，是个将才。”
冯天雨接过话来：“我看今天的表现，是个帅才。”边说边向经过身边的范明点了点头，问：“你说哪？老范，这是不是我们厂需要的帅才？”
“当然是，当然是。”范明和和国庆山都一致附和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