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主席台上的这出双簧戏唱完后,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会场上十分安静,大家都呆望着台上,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冯天雨抬起头来环视了一下四周,把手中的烟卷按在了烟灰盒里,干咳了一声。见状,宁川马上把话筒推到了他的面前,冯天雨冲着宁川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他面向众人说:“清退工作必须进行,现在咱们厂里人浮于事、消极怠工的问题很突出,已经到了必须改革的时候了,党委的决心不会改变。对此,在座的各位要有个心理准备,因为我多少知道点儿情况,一些临时工的问题比较复杂,这里面存在着各种人情关系,有的还和厂里的领导沾亲带故,真要动起手来还是有些难度的。所以,我在这里提一个想法,就是具体实施起来可以考虑一些现实问题,比如一些岗位暂时无法一步清退到位,我们可以分两步走、三步走。还有一些特殊的关系,暂时无法平衡的,可以先放一放,等放凉了再动,压力和反弹就没有那么大了。但是对于上面的这两种情况,还是应该严格控制、总量控制,不能当不行动的借口。也就是说,不动手是不行的,大方向已经定了,这是国家的政策,我们不可能不执行。在这里,我也非常明确地告诉大家,今后不能像以前一样,你们车间里都有招人、进人的权力,车间主任、书记啥的一研究,进谁不进谁,进几个人,就说了算啦?这绝对不行!要改!要全部收权到人事处和劳动科,必要时上党委会讨论,天王老子也得是这个程序,这是原则问题,不能改变。至于清退的名单,可以先拿出一个来,我总觉得什么事情只要有了原则,有了框子,只要符合规定,在框子里就好办了,不能办到框子外面去,那就要出事,会最终难以收拾。”
这时,曹大宝悄悄用手捅了一下赵今时,“听到了吗?核心问题是招人权和进人权。”
赵今时笑了笑没有搭腔。刚才主席台上的那一幕,他全看在了眼里,作为老职工他完全明白其中的奥妙所在——台上的7个厂领导不算冯天雨,其实是分了三帮:党高官国庆山和人事处长宁川;生产副厂长范明和后勤副厂长胡大海;厂工会主席“李大明白”和分管质量安全的副厂长陶育山。他们这三帮人的触角,又因为分管的领域不同延伸到各个中层当中,人以群分,又在各车间和处室里形成了自己的山头。
三帮人中最强势的是范明,他是前任许厂长的副手,年龄最大,已53岁,20多岁时就进厂当工人,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口才极好,开会讲几个小时都张嘴就来,从来不需要看稿。去年,许厂长上调重用后,他原本有希望接班成为党政一把手,没曾想到空降来了一位新厂长,他就在原地踏步不动,没有任何提拔。按年龄来说,他退休前基本没有什么机会再前进一步了,因此这一年来他的心情始终不畅,没事就到各车间转悠,挑出一大堆毛病来,逮住车间主任就猛熊一通。因为资格太老,光做主管生产的副厂长就15年了,一大批车间主任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徒弟,因此谁也不敢反驳他,还得陪着笑脸。但是范明有一个特点,只要是当着冯天雨的面,马上就对车间主任们换了一副面孔,处处替他们说话,维护车间的利益。
因此,在所有车间主任的口碑里,范明就落下个“脾气虽然大点儿,但是护犊子。跟着范厂长干吃不了亏”的好名声。副厂长胡大海是转业军人,在部队里是团级干部,他的女儿去年嫁给了范明的儿子,他们俩是儿女亲家,自然就成了一对盟友。
三帮人中最难受的是国庆山和宁川。国庆山之前一直做总工程师,在山东工业大学毕业后,进厂从技术员干起,一步步成为总工程师。他搞技术没有任何问题,很多技改的项目他都是主要负责人,而且还拿到过市级的技改大奖。但是他也有一个明显的短板,就是拙于表达,“嘴笨的如同棉裤腰”,而且也羞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脸总是绷着,无论何种时候都看不出表情来。他在总工的位置上一干就是10年,所有人都认为他最终将会在这个岗位上退休,但是机械局党委在研究改组轴承厂的领导班子时,考虑到空降来的冯天雨在技术上是外行,必须找一个懂技术的权威给他做搭档,几经考察就选中了国庆山。
但是国庆山从来到厂里上班的第一天起,就天天跟图纸打交道,没有过管理经验,人际关系协调和处理上也是一无所知,到任一年多来毫无建树,只是疲于应付日常工作,还处处都是漏洞,因此他一直希望找一个得力的助手,能够给他分担些工作。
正巧,今年的年初人事处处长到年龄退休了,他就力主让副处长宁川主持工作并顺利转正,因此两个人结成了天然的盟友。为了让职务级别达到进入党委的资格,他还推荐宁川兼任副厂长。宁川的性格极其圆滑,擅长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而且有一定的文字水平,是厂党委成员中的“一枝笔”。不过宁川的资历浅,是党委成员里年纪最小的,又是刚刚提拔上来的,人轻言微,不敢造次。其他党委成员则处处出招使绊子,把对国庆山的不满发泄到他的身上。宁川则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八面玲珑地处理各种复杂的局面。当然,时间长了也难免有些疏漏。
工会主席“李大明白”出身于曲艺世家,吹拉弹唱无所不通,还是一家书画协会的副主任,这个“大明白”的称呼就是指的他在曲艺、书画方面的独特能耐,没有什么是不懂不明白的。每逢厂里开联欢会,是他最风光的时候,打快板说评书,拉二胡唱京剧,他还有一大绝活是,可以叠起来三四把椅子,在最上面拿大顶、翻跟斗,据说当年年轻时可以叠十把椅子。和他一样喜欢舞文弄墨的副厂长陶育山,经常找他一起切磋书画,久而久之两个人越走越近,成了三帮人中的“逍遥派”,不闹事也不管事,上班后一把茶一张报纸坐一天,中午休息时就在办公桌上摊开笔墨画上几笔,厂里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坐山观虎斗、顺便扇个风点个火是他们的最爱。
赵今时此时很是为冯天雨不平,庙小妖风大,水少王八多,他有时候常在心里蹦出这句话来,这个厂长当得一定很憋屈,就这么个领导班子怎么干事?
冯天雨空降来到厂长后,曾在三个月里和各车间的“三驾马车”逐一谈话,也就是在这次谈话后,赵今时被提升为质量管理员的。
当时冯天雨问他:“老赵,你说我们厂为啥连年亏损?改革措施出台的不少,为啥还是不行?作为厂里的老人,你敢于直言的名声很响,我特别想听你说说。说错了没事,就咱俩在,传不到任何人的耳朵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