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国庆山的声音足够高，但是下面已乱成了一团，大家交头接耳自顾自地讨论着，没有人在意国庆山的话。此时，坐在主席台上的厂长冯天雨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示意国庆山把话筒挪到自己的前面，用严厉的声音说道：“什么素质？真丢人！我都替你们害臊。你们都是中层干部，当官的，觉悟我看还不如普通的群众。”
冯天雨是上级主管部门市机械局空降来的干部，之前在一家街办的五金厂里当厂长，国家出台提高不同所有制经济活力的政策后，他凭着先知先觉，大胆改革人事制度，提拔了一群青工到了领导岗位，论资排辈等着上位的老人全靠边站了。年轻人敢想敢干，小五金厂当年就成了辖区的利税大户，冯天雨也被辖区的经委树成了一个典型，到市机械局去做经验报告时，被局党委成员们一眼相中，经过组织考察，冯天雨再次得到了重用，从街办五金厂的厂长成为国企的厂长。
正是因为有身上的这道光环，全厂上上下下的干部都让他三分，而且他性格让人琢磨不透，说话有些刻薄，训斥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尽管来得时间不长，大家面对他时多少都有点儿怵头。冯天雨一张嘴，会场就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人在小声议论，冯天雨一拍桌子，“谁还在胡哼哼？跟蚊子似的，现在还没轮到你说话，这么大的人了，懂不懂规矩？都老大不小的人了，大米干饭都白吃了？说句不好听的，难道都喂牲口了？”
最后这句话让主席台上的众人略微有些吃惊，大家都侧头看向冯天雨。冯天雨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言重了，于是跟上补充道：“话粗理儿不粗！咱们都是直筒子，我也是有什么说什么，有一天我不懂规矩，你们也可以骂我，大家都是平等的。”
这么一来，会场完全静了下来，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抬头注视着主席台。冯天雨停顿了片刻，欲言又止，伸手把话筒推回到国庆山的面前，意思是让他接着讲。但是经过这么一折腾，国庆山把事先背下来的词彻底忘记了，结巴了几句，“大家都是干部，这个，对吧？这个回去要做好工作，对群众解释好，把工作做好，让大家都签合同。以身作则，给普通职工做好榜样，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对吧？要带好头。”
这么吭哧了几句后，国庆山突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说，于是干咳了几声，“在这里，我还要宣布一下，咱们厂决定要清退63名——“讲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自问自答：“好象是63名吧？63名临时工得清退。”
下面的人群一阵骚动，但大家都吸取了刚才被冯天雨骂成牲口的教训，很快平静下来，继续听国庆山说道：“被清退的临时工，都不符合这个，这个合同制的要求，没法签合同。会后，劳动科把清退的名单发下去，年底前这项工作要完成。”
这时，坐在主席台前的副厂长范明侧过头来，压低了嗓音，但是又以全体人员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最好不要搞一刀切，很多岗位还需要临时工。”这句话让台下五六位车间主任随声附和起来。范明主管生产，全厂的车间主任都是他的直接下属，他刚才的话其实是在为这些车间主任发声。
听范明这样说，国庆山眨了几下眼睛，有些不解地说：“这是劳动科和人事处拿的方案，党委也研究了。”
范明小声嘀咕着：“我怎么不知道？这事我不知道啊。”接着把头转向了宁川。宁川干劳动科的科长有10多年了，成为副长厂兼人事处的处长后，在业务分工上一直分管着劳动科。
宁川闻此，面露尴尬之色，他说：“范厂长，上周你去哈尔滨了，是劳动科拿的方案给了人事处，咱们党委委员都审阅了。你的那份在我这里，本来想等你一回来，就拿给你看，我这给忘了。”
“这么大的事，按理说不该忘了。事先我也不知道，你也没给我说一声，党委研究了？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事。”范明面无表情，但话中带刺，“关系全厂职工的大事，很多临时工都是盘根错结，要理清每个人的情况。否则容易出乱子。”
国庆山突然说：“噢，我的问题。这个方案还没过党委会，大家只是看了看，今天不应该宣布。我这脑子啊。”
宁川马上跟话：“国书记血压这几天有点儿高，忙晕了。确实还没上党委会讨论。”
国庆山又打断宁川的话，“但是党委会上吹过风，这个我记得很清楚。”
宁川接着翻看了一下笔记本，用十分肯定的语调说：“是的！是在8月中旬的生产调度会上吹的风。我这里有记录，当时冯厂长指示要尽快调查清楚，拿出方案来。劳动科的动作还是挺快的，这才一个多月就拿出方案了。”
台上国庆山和宁川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仅把会场上的39名中层干部弄得面面相觑，也把主席台上其他5名党委成员晾在了一边，范明想发火也没有机会，不停地端起茶杯来喝水，喝了几口后发现没水了，几次示意办公室的人来续水。不知道是没有看到，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办公室的人仍旧呆立在会议室的两侧，没有一个人动弹。
其他几名党委成员不约而同地点上了烟，摆出对国庆山和宁川两个人谈话很感兴趣的模样，都不言不语。只有主管后勤的副厂长胡大海一直想插话，但是刚起了个话头就马上被打断，几次三番后也只好保持了沉默，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了起来。
“这个事确实象范厂长说的，关系很多人，63个，不是小数目，弄不好就有闹事的。咱们要有个心理准备。”宁川继续说道，“这些临时工都没什么文化，大老粗，啥话也敢说，啥事也敢做。我想让劳动科牵头，组织一个合同制宣传的黑板报比赛……”
国庆山不住地点头，“宁处长，啊！这个宁厂长，考虑问题很周到。咱们大家要提前做好准备，必要时家访啊什么的，都要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