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今时到了单位，画了考勤后就去车间质量安全点，查看了当天的生产计划表，然后把车间的7个班组长叫到一起开了个小会，讲了几个质量安全的要点问题，“咱们车间是出环前的头一道工序，咱们出了问题，后面连补都没法补。大家要记住了，抓就抓好关键点，关键点的质量提上去了，整体的质量就有了保证……好了，散会吧。有什么问题班组长要靠上去解决。”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时，看到车间主任曹大宝、车间支部书记王连顺正在等他，“老赵，开个会真长，一分钟就解决的事，你非弄上三分钟。”曹大宝开着玩笑，“看来赵铁嘴就是能说啊。”
赵今时在南昌时，有过上台演讲、指挥大合唱的经验，曾经在路局万人大舞台上进行过大辩论，因此从来不怵头在公众场合讲话。来到济南后，他有过几次率领车间合唱队汇演的经历，被评价“一看就是有舞台经验的人”，因此赵今时就被冠以外号“赵铁嘴”，意思就是谁也说不过他。
“曹主任，我是质量安全员，开哪个腔就要叫唱哪个调，干这行就得说这行的事。就这么个讲法，昨天三班还出了一车残品，又要打回锻造车间，重新回炉。”赵今时说。
王连顺这时插话说：“我知道这个事，是质监员查出来的，要表扬一下。”他一边说一边面向曹大宝，“质监员是孙娜，她发现的。”
三个人聊着天一起走出了车间大门，他们共同赶往办公楼的5楼大会议室去开会。刚走上五楼的楼梯，三个人就听到会议室里传出来一阵阵的喧哗声，进门后才知道，入门处的墙壁上贴着几张打印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开会的都是各车间的主要领导，此时他们中的多数人围着这几张纸在议论。
“上面都有什么？”赵今时凑近了问道。
人群里有人回头，说：“咱们全都改成合同工……”
赵今时有看报的习惯，车间里订阅了一份《济南日报》，他每天都在中午休息时，跑到曹大宝的主任办公室里把报纸细细读一遍。早在一个多月前，他就已经通过报纸知道了国家关于在企业里实行全员劳动合同制的文件。此时听到这样的回答，他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不是合同工，是合同制。”
他身边马上就有人接话：“有什么区别吗？反正都要签合同。”
赵今时没有再接话，他慢慢走向会议室中间，跟随着曹大宝和王连顺在正对主席台的位置上坐下。这时，他才看到会议室跟往常不一样，被布置了一下，主席台的前方还摆着一排盆花，背景墙上挂着一个大红色的横幅，上面印着一行白字：“打破铁饭碗，争做企业主人翁”。
王连顺和早来的几个人打着哈哈，此时他抬起头看了看横幅上的字，反复读了三四遍，然后装作不解的样子偏过头去，冲几名车间主任说：“打破铁饭碗，铁的？哪得用什么砸破啊？用大铁锤还是液压机？”
没等别人回答，曹大宝点上一支烟，认真地接上了这句话：“不用锤不用机，用他娘的大屁股蛋子，一腚坐破。”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哄笑。
“工作三十多年了，还真不知道俺端得是铁饭碗。”王连顺显然有情绪，继续说道：“给俺砸破的时候，才告诉俺这是铁饭碗。唉！早知道这个，俺用钢的饭碗，看你怎么砸。”周围的人也被这句牢骚话触动了，七嘴八舌地回了几句话，会议室里就更加嘈杂起来。
大家正在起劲聊着的时候，副厂长兼人事处长宁川一步迈了进来，“马上开会了，大家静一静。”他大声说着，又吩咐人事处的几名职工，“维持下秩序。对了，大家都往前坐，前面都空着哪，后两排的人，都起立往前两排坐……”
等到七名厂领导入座后，会议室总算安静下来。
会议开了两个多小时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先是通报了上个月的生产经营情况，各车间主任又轮流汇报了生产进度。人事处宣读了市机械局下发的红头文件，说根据【国发】77号文的精神，决定自10月1日起在全厂实行全员劳动合同用工制度，打破铁饭碗，废除“子女顶替”、“子女内招”等用工制度。
宁川最后宣布：“咱们厂的全员劳动合同签订工作，决定在明年6月30日前全部完成。大家回去向职工做好宣传工作，提前做准备，摸排职工的情况，不能出问题。”
文件宣读完毕了，台下发出一片窃窃私语。党高官国庆山把话筒拉到了自己面前，表情严肃地扫视了一圈会场，在这个会场里，坐着全厂8个车间、机关5个支部的39名中层干部。“在座的都是咱们厂的骨干力量，是咱们厂的支柱，你们的一言一行影响着这次改革的成败。国家的政策7月份就公布了，爱读报爱学习的人，应该早就知道这个政策了。可以说，没有一个企业能例外，都得搞！早搞早主动，晚搞晚主动——”
这时会场的后排传来了一句“不搞最主动”。严肃的气氛被这句明显带有情绪的排比句接龙给打破了，会场发出一阵笑声，有人借机起哄道：“碗里给留口稀饭行吧”、“干了大半辈子，饭碗没了”、“不让子女顶替，让非子女顶替行吧？俺小舅子能顶替吧？”会场又发出一阵肆意的笑声，4车间的工会主席“刘大个”一向口无遮拦，此时他干脆站了起来，大声说：“小舅子不行，小姨子肯定行。”人群又发出一片大笑，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国庆山长着两片大厚嘴唇，一向憨厚口拙，开会讲话前从来都是把讲话稿准备好，背下来再讲，或者就是干巴巴地读稿子，不会现场临时发挥，遇到这种有点儿失控的状况不知从何讲起，只一个劲地说：“安静，大家安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