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有了母亲有意无意之间所说的话,赵今时才知道了母亲在得病后的一些遭遇,因此对于父亲多多少少产生了一些怨恨,虽然作为儿子无法当面质问,但言语之中的不满已是十分明显。此时,见到迟迟赶来的父亲,赵今时抑制不住的旧话重提,父子之间马上就充满了埋怨和争吵。
“你小子大了,敢和老子争高下,真能耐!我养活了你,我是你爹!”
“我没和你争高下,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就是我妈长病后遭罪了,你也没有安慰她,光给她伤口上洒盐了。”
“洒什么盐?那叫洒盐吗?你懂什么啊,这个病就是个无底洞,往里砸多少钱也救不过来。谁也不行,谁得了都救不过来!咱们普通老百姓更没办法,你这个难道不懂?”
“我怎么不懂?就算是无底洞吧,就算是人早晚要走吧,怎么就不能让她高高兴兴地走?现在是这样走的?她走时心里得有多么伤心?你知道我有多么伤心吗?”
“你问我为什么?我能知道吗?我希望她这样走吗?这也不是我造成的,你别用这种腔调给我说话,好象是我害死了你妈,别忘了,我是你爹!”
“当爹的也不能没个样儿,不给当儿子的做个榜样?将来我也这样对待你,你说行吧?”
“你愿意怎么对待都行!还威胁老子?老子不吃这一套!有本事你现在就滚,翅膀硬了,你可以随便飞,你回济南找你的老婆孩子去吧。咱们分道扬镳,我退休了去你哥哥那里,我老了就是要饭也不让你养活。”
父子俩的话说到这个份上,算是撕破了脸皮,没有动手已是侥幸。
盛怒之下,赵今时揣上自己的调令和粮食关系证明,把母亲的骨灰盒用一个白色包袱皮包裹起来,摔门扬长而去,坐上火车就到了济南。
不过,因为耽搁了一些时日,他调入铁老大单位的计划有变,只好服从革委会的安排,进入了济南这家规模和效益都比铁路差了很多的企业。
孟静芙倒是非常高兴,在她看来不管是地方还是铁路,只要能回济南就是最大的成功,夫妻俩不用两地分居了,两个儿子也有父亲教育了,至于钱挣多挣少没有什么,最关键的是一家人能在一起了。
从南昌到济南,进工厂报到之初,赵今时就被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他把调令交到厂人事处,处长笑咪咪地向他询问一些个人和家庭情况,然后让他在家里等消息,“等待分配岗位吧”。可是7天过去了,赵今时没等来工作分配的消息,沉不住气的他只好去询问,这次处长不再笑了,而是满脸严肃的答复“还没有研究安排你到哪个岗位,继续等等吧,别着急。”又过了一周的时间,仍然没有任何音讯,赵今时又去询问情况,处长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最后从抽斗里翻出赵今时的档案和调令说,不能安排干部岗位,“你原来在铁路单位是以工代干的身份,在地方单位不给你保留,铁路系统和地方企业不是一回事。你只能当工人,要去劳动科报到“。
人事处管干部,劳动科管工人,两个部门的职能完全不同,所管理的也不是同一种身份的职工。赵今时只好拿着档案和调令去工厂的劳动科报到,这回倒是很痛快,第二天就被分配到一车间当了一名车工。
到岗后,赵今时从学徒工干起,不久以后他得知这个一车间的车工,是全厂最累也最危险的工种——干活时全身油包不说,稍微不留神,车床就把手指头咬了去,他看到许多老工人的十指都是不全的。
半年后他出徒了,就请自己的师傅吃饭,在食堂的餐桌前,师傅问起他进厂的经过,等赵今时说完后师傅说:“赵子,你就是人太实诚了,为什么人家让你等了两个礼拜,我告诉你吧。“师傅四周看了看,压低声调继续说,“等着你去送礼哪,送上礼就都好说了不是……”
原来如此!经师傅这么一点拨,赵今时一下就明白了。好在赵今时并不在乎身份问题,自己也没有什么文化,能从南昌回到济南来,和妻子、孩子在一起这就足够了,当不当干部也没啥,钱不多挣,还要多操心。想通了这件事后,赵今时就彻底释然了,出徒后连年都是先进工作者,加班加点是常事,只要任务下来总是会提前完成,因此每个月都追加30%的任务量。
赵今时属于“直肠子”的人,待人热情实诚,没有歪歪心眼,对谁也不设防,别人也就视他为无害,反正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人,谁会加害他呢?而且他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口才好,这要归功于他在南昌铁路局时跟车抓治安的工作经历,在列车上会遇到各种各样、天南地北的人,在跟这些人打交道中他的语言组织、反应能力得到了极大的锻炼和提高。正是有了这个基础,他可以跟周围人很快打成一片,也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很快被工人们投票推举为车间工会主席。
成了车间工会主席,就必须承担车间黑板报的办报任务,这又是赵今时的特长。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他在南昌工作时,有意识地练了几年字,加之本身就喜欢绘画,这两样都在办黑板报时用上了。按规定,每周末政治学习后各单位就要办黑板报,表决心、发誓言、写心得,还要放在厂大门口公开展示。赵今时代表全车间办的黑板报,每次在评比中都是前三名,在普通文化水平不高的工人堆里,赵今时能说会写倒成了一个“工人秀才”,自然也就被工厂列为重点培养的对象。
但是,就在有机会继续升迁之时,因为一次打架而得罪了领导,这让他被压制了数十年。说起来原因很简单,一车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各班组每周末要请其他班组人员喝一次“大酒”。工人们嘴里的“大酒”是指不喝到大醉不算完,喝到当场吐才是最好。至于为什么有这样的传统,谁也说不清楚,反正约写俗成,谁也不能坏了规矩。
赵今时的酒量不行,最多半斤白酒就见风倒了,在没有被推举为工会主席前,曾“随大流”喝过一次,结果当场就“背了菜谱”,倒在了桌子底下。此后他就极少出席这种喝“大酒”的场合,人们也习惯了不再叫他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