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有点儿紧张，所有人都在沉默，穿军装的男子试图打破一下僵局，说：“现在的孩子越来越难教育，不和我们那时候似的，有上进心，都想干一番事业，出人头地——”看到在场所有人面色凝重，无人搭腔，他说下去的欲望也就不强烈了，随后就一连重复了两遍“教育孩子是一门大学问”。
这时，女民警说话了，她冲着中年妇女说：“大姐，有问题可以正常反映，靠证据说话，不能信口开河。”
刘所长做了个往下按的手势，打断了女民警的话，“我言语用词有失当之处还请大姐谅解。咱们都是为了孩子好，现在社会治安情况这么复杂，孩子还小，对一些事情没有分辨能力，咱们得帮他们，大人也要以身作则。孩子要有孩子样儿，大人也要有大人样，要不耽误孩子一辈子。”
军装男插话道：“对！对！大人孩子都得努力才行！”
赵今时一看这种情形，也只好接话：“确实需要大人和孩子的共同努力！”
中年妇女抬头看看了众人，知道大家在这一时刻里已达成了一种思想上的共识，突然感觉十分委屈，一下哭了起来，“哎呀，我真是不容易，她们爸爸死得早，命苦啊，一个人拉巴着双胞胎，吃喝上学全靠我。”
泪水从中年妇女的脸上滑落，很快浓妆在脸上划出了沟沟壑壑。“你们都说教育孩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话很简单，做起来太难，我又不是本地人，无亲无属，我一个女人家，怎么办？一家人还要吃饭，全靠我一个人……”
女民警站起来，把中年妇女从座位上扶起来向门外走去，“大姐，镇静一下，先出去透透气。”
中年妇女也配合着女民警，哭哭啼啼地走出了屋。
等房门从外面关上后，刘所长面无表情地对穿军装的男子说：“康同志，你跟我一起见见受害人刘波的家长。”又转头对赵今时说：“赵同志，你先把孩子领回家，进一步的结果等待我们的通知。”
赵今时和赵孟勇父子回到家时已过午夜12点，想到时间不早，两个人都要早起上班，赵今时一脸厌烦地说：“先睡觉吧，明天再说。总算不用到局子里给你送饭了。”
知道闯了祸的赵孟勇没敢多说什么，只是嘟囔了一句：“警察都说了，我是目击证人，没参与打架。”
赵今时本来强压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大声喊：“丢人不丢人，我这一辈子没进过派出所的大门，遵纪守法知道吧？年纪轻轻就让我这个当爹的进派出所领人，丢人不丢人？严打这是刚完了，你要是赶上严打那一阵儿，不判个三五年我都不姓赵了。”
赵今时的大嗓门把孟静芙吵醒了，她也提高声调说：“行了，几点了？明天再说，这么晚吵吵，就怕邻居不知道？”然后她下了床，把大儿子推进他自己的房间，把门给带上了。回身对丈夫说：“小声点儿，邻居也都睡了，本来都不知道，你这么一咋呼，全楼都知道了，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
赵今时也是非常好面子的人，一看妻子这样说，自感很有道理，于是压低声音，“他还有理儿了，大半夜让我到派出所领人，什么事儿啊这是。从小到大一点儿不省心，学习又不行，连个高中也没考上，看看将来怎么混，这一辈子长着哪。”边说边倒在床上，气乎乎地翻身睡去了。
这一夜赵今时的睡眠很差，总是在做一个循环反复的梦——黑暗不见头的路上，他不停地在奔跑，那条路又总是到不了尽头，永远在延伸……数次从梦中醒来，他的心跳加速，无法抑制的发慌。
天快亮时他起床喝了杯水，看到孟静芙还在沉睡就又躺下，等再次醒来时已是早上7点。他赶紧爬起来，发现赵孟勇已上班走了，自己赶紧扒拉了两口剩饭去上班了。
赵今时的单位是一家国营大型二级企业，专门生产机械轴承，工厂有3000多人。当年从南昌对调回来进入这家企业时曾颇费了一些周折。因为母亲无法忍受癌症的折磨上吊自杀，赵今时当天夜里赶到电报局，发电报给上饶、兰州的父亲和哥哥回来主事。
在邻居黄家媳妇的帮助下，第二天他给母亲买来寿衣穿上，尸体就停在家里的床上，每天赵今时伴着母亲的尸身，白天趴在床边哭，晚上就铺条褥子睡在母亲的床下，到了第三天人就脱形了，眼窝深陷，两脸颊塌陷，面色焦黄。
邻居和前来探望的同事说，你这样下去不行，虽然是冬天但总停在屋里，尸体也会腐烂。好说歹说，赵今时算是同意了，同事们就从局医院叫来一辆灵车，把尸体拉到医院的太平间里。当天，大哥赵今福从兰州拍来电报，说单位太忙走不开，无法赶来奔丧。
赵今时看到这封电报就火了，当夜写了一封信寄给大哥，信里讲明了母亲吊死的过程，最后写道：“这么大的事你因为工作太忙不能回来，我没法理解，难道世上有比妈妈去世还重要的事情？你不回来可以，咱们兄弟俩的亲情也就到此结束了，老死不要往来。”
把信投进邮筒后，赵今时也后悔了，“是不是话写得有点儿重，一母同胞，妈妈刚死，亲兄弟就成仇人了？”转念又一想，“这么大的事，一句工作忙就打发了，太无情了，对自己的亲妈都这样，我这个当弟弟的也就算不上什么了。”这样想着，他也就不再为自己过份的话而后悔了。
报丧的电报同时也拍给了父亲，但是父亲一直杳无音讯，什么消息也没有。最终，第三天里赵今时在邻居和同事帮忙下，把母亲火化了。直到第六天时父亲才出现在家门口，原来他和同事去山里打猎，迷路了两天才转出来，而那时赵今时发出的电报已在父亲单位传达室里躺了4天。
父子俩原本不睦，加上大哥不回来奔丧，见面后赵今时无名怒火就发向了父亲：“我妈为什么上吊？还不是你上次回来说，这个病不管多大的领导得了都活不了……”从心里上讲，赵今时把母亲上吊自杀这笔账算到了父亲头上，认为是父亲的这句话让母亲彻底绝望了。
而且，父亲上次回家探亲时，母亲因为病痛折磨得厉害，吃了点儿东西后突然食物上涌，急迫中随手抓过来一个平时用来盛饭的小铁盆，稀里哗啦吐到了盆里。
当时父亲正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后一把夺过来盆子，“这是吃饭的，你吐里头，还让人吃饭吗？”然后推开房，“咣当”一声把盆子扔出去了，母亲欲言又止，又跑出去把盆子捡回来，“以后我吃饭用这个盆。”
这一幕发生时，赵今时并不在家，等下班回家后，父亲已出发去了工地。他看到母亲做饭没有象往常一样使用过去的小铁盆，而是单独给赵今时用了另一个盆，赵今时不解地询问原因，母亲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说了：“唉！三儿，你爹这脾气，我也是的，随手就抓过来往里吐。”
接着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眼泪不禁婆娑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