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梦,柳疏烟起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觉得神清气爽,只是不知为何,手指头疼得很,她扭了扭脖子,听见有人打哈欠的声音。
“早。”
“早什么早?本王睡了一夜冰冷地板,王妃好狠的心呐。”阮郎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贴脸。
柳疏烟挪到床边,一边用脚摸鞋一边回他:“你还入戏了。”找到鞋子穿上,“按规矩,婚后一早要去拜见家中长辈吧?”
阮郎恹恹的“嗯”一声。
有人敲门道:“王爷,王妃,奴婢们前来侍候梳洗。”
“进。”
婢女们推开门,看见王妃坐在床上,身上竟还穿着昨夜大婚的婚服,乌亮青丝及腰,素颜清丽;而王爷却坐在铜镜前,对着镜子抚摸自己的脸,天青色锦衣,蓝色玉冠束发,穿戴整齐。
“你们为王妃梳洗吧,本王去外头透透气。”阮郎站起身出门去了。
屋内的婢女们面面相觑,哪有王爷自己更衣的,以前也没见王爷这般勤快呀。她们恭敬的上前为柳疏烟梳洗打扮,替她挑选衣饰。
梳洗完后柳疏烟便同阮郎一同去云栖院拜见晏云陵生母,云姬。原本皇帝的妃子是要在皇宫居住的,但先皇已逝,宫中有些自己府邸的有身份的妃子便搬回了府中。云姬一直追随皇后,跟着她吃斋念佛,与世无争,唯一的心愿便是儿子迟迟不娶妻。
她不是不知道儿子有断袖之癖,日日与府中那群男子厮混也就罢了,但好歹也娶个王妃回来传宗接代,可他是死活不愿,说什么怕耽误好人家的姑娘。焦心了这么多年,他总算是开了窍。柳梳烟岁身有残疾,但无论家世背景还是举止修养都是无可挑剔的王妃人选。
昨日大婚她见到儿媳便觉得舒心,今日他们要来拜见,她一反往日的寡淡,早早便起身叫了婢女来挑了一身鲜艳的衣裳,略施粉黛,精精神神的等在门边张望。
“娘娘,来了,王爷与王妃一同来了。”婢女提着裙边从院外跑来,说完了话,云姬立刻回了堂屋中坐得端庄稳重。来了就好,她还怕只有王妃一人前来呢。
堂屋外正对一排桃树,这几日天气回暖,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灰褐色的树枝梢头像是画师点缀过的嫩绿,树下还积着雪,此刻暖阳照着,冷冽清澈的雪水沿着小坡流淌到池中去了。
轮子碾过石路,发出轱辘轱辘声,滚过雪水,溅起小小水花。云姬看见一个绯红衣裙的女子坐在轮椅上,由婢女推着朝堂屋里来。她虽穿了红衣裙,但裙上不锈一点繁复花式,固定发髻的头饰也只有三四样,反而有一种别家名门闺秀没有的素净之美。
她怀中抱着一只黑猫,一边抚摸它的脑袋一边与自己儿子说话。
云姬一见这场景再也坐不住,起身迎了出来:“来来来,快进来。”
柳疏烟恭敬的施礼:“母亲。”
阮郎跟着拂了拂衣袖施礼:“母亲。”
云姬激动的让两人坐下,眼泪花都快出来了。婢女端上茶水,柳疏烟不方便下跪,便弯腰和阮郎一同将茶水奉上,等云姬喝了茶水,行完一系列礼仪规矩后,便到早膳时间了。
三人一同吃了早膳,这偌大的府中就只有他们三人,连个姬妾都没有,云姬看起来对她也很是满意,柳疏烟暂时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找自己的茬,免得浪费她时间。
“我看过了年祈节你们就搬到寻梅苑去吧,我已经找工匠师傅修缮翻新过,给你们新婚夫妇住再合适不过。”云姬喝了一口茶,看她那高兴的样子反倒让两人有些不知所措。
阮郎咳嗽一声:“不用麻烦,我们如今住的院子就挺好......”
“好什么?”云姬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呵斥道,“你那院子小,还住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必须般!”
柳疏烟听了这话,低头浅笑,正好被阮郎看见,没好气的偷偷白她一眼,乖乖拱手道:“是,母亲大人。”
出了云栖院,两人一同回去,阮郎苦着包子脸,紧锁秀眉,低声暗道:“真是冤枉死我!早知道我才不蹚你这混水。”
柳疏烟悠悠叹气,捋了捋发辫,笑他:“来不及了,王爷。”
柳疏烟午睡起来,正好阮郎从外边进来,他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把手上的金黄帖子一丢。
“有什么事吗?”
“宫里的信使送来的帖子,怕暴露我没多问,这年祈节是什么节日?”
“年祈节是晏朝历年的年终祈福日,由大祭司主持,文武百官,王侯将相必须在祭天台上参加祈福仪式,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王朝昌盛。”
阮郎托腮道:“哎,一听就无聊,我不想去。”
柳疏烟无奈:“别任性,祈福仪式是不可以缺席的,哪怕是太子卧床不起也要抬着去参加的,这关乎到来年的气运,规矩严格。”
门外的婢女急匆匆跑进来禀告:“王爷,王妃,玉公子非要进来,奴婢……拦不住。”
柳疏烟理了理衣裳,疑惑的问:“哪位玉公子?哪个府上的人?”
“这……”婢女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阮郎,跪下去,“是王府中的人,是王爷的人。”
阮郎差点没拍桌而起,他故作镇定的走到柳疏烟那去,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就是晏云陵养的众多小白脸中最得宠的一个,我去躲躲,拿出你王妃的气势来赶走他。”
柳疏烟拽住他的衣袖,道:“在此之前你是不是得把我弄到轮椅上去?”
阮郎将她抱到轮椅上去,转身欲走,柳疏烟淡淡吩咐道:“有些冷呢,羽衣,暖炉。”
他要抓狂:“这些事你让丫头去做吧,我先走了。”
他前脚刚走那位玉公子就一阵清香飘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淡紫色轻裳,手拿一把轻罗小扇掩面,见着她倒是恭敬的拜了拜。
“王妃。”
诡画拿来羽衣,柳疏烟一边穿一边点头问:“玉公子有事?”
那位玉公子抬眼望了望她面无表情的脸,一笑道:“无事,昨日王妃与我家王爷成亲,小人生病没能到场祝贺已经失了礼数,今早若再不来拜见王妃那就是小人不懂规矩了。”
听听他这语气,这称呼,看来晏云陵着实疼爱这位玉公子。柳疏烟疏离的淡笑:“无妨。”
玉公子一看这位王妃也不是个软柿子,虽面带微笑,但眉眼淡漠无情,语气笑容也疏离冷淡,根本不在乎他的存在。他也是个识时务的人,当即便讨好道:“以后王妃若是有事需要小人,尽管吩咐便是,绝不推辞。”
柳疏烟略一点头:“那我便记下了。”
侍女奉上茶递到柳疏烟手中,轻啜一口,说:“玉公子既然是王爷的人我自然叫人好生相待,但我身为王府王妃也有管理之责,若是玉公子犯了错我也是要按规矩惩处的。”
这是让他在府中安分守己,莫要惹是生非呢,玉公子心头一惊,连忙拱手称是。看来坊间传闻实在不可相信,这位柳家小姐哪里像柔弱可欺的模样,分明精明威严得很呢。
“小人只是府中一个闲散人,当不得公子二字,若是王妃不嫌便直呼小人名字,玉无双。”
果然是聪明人,她也不必多费口舌。一旁的诡画瞧他长相柔美,一双丹凤眼天生风流妩媚,倒也是个美男。只是这谄媚讨好的面目,实在是让她有些消化不了,好在柳疏烟也不想多留他便找了个借口让他回去了。
年祈节前一晚,夜空晴朗,无月无云,星辰寥落,风却一阵阵的狂吹。柳疏烟正在房中作画,她画完最后一笔,问诡画:“你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对?”
诡画放下手中的点心,在裙摆上擦擦手,拿起桌上的画仔细瞧了瞧:“嗯,虽然比起画师还差得远,但也比得上都城中的大家闺秀了。”
柳疏烟搁下笔,她这评价倒是中肯。
“疏烟姐姐,你以前不是喜欢舞刀弄枪吗?怎么也会这些闺中女子学的东西?”
“就是因为舞刀弄枪才让父亲觉得不像个女孩子,母亲也怕我以后嫁到人家里琴棋书画一样也不会遭人嫌弃便硬逼着学了几年。”
黑猫本来在炭盆边睡觉,此刻睁开眼冲诡画喵呜几声。诡画后知后觉,她不该再提那些前尘往事,便吐吐舌头,闭了嘴吃点心去了。
外头狂风大作,窗下有一丛紫竹,唰唰唰,竹叶四处飘零,穿过窗棂,落到地板上。烛火摇曳,墙壁上的孤寂人影也飘飘荡荡,不知所处。
柳疏烟听着窗外的声音,风偷溜进来,青丝飞舞,她觉得这风吹得冷到血液里去了。
脚步声,推门声。她收回思绪,寻着声音偏头看去。
“哎?你怎么还没休息?是不是本王不回来你睡不着啊?”
“你就别自恋了,我们在作画呢。”诡画把柳疏烟的画拿给阮郎看。
阮郎将假脸一扯扔进炭盆中,扬起一阵炭灰,黑猫睁眼,绿色眼睛幽幽的,怨念的瞅他一眼,伸懒腰。
他接了画看一眼丢在一边:“我是个医生又不是画师哪知道你们画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他瞧见柳疏烟坐在窗边,严肃道,“怎么在窗边吹冷风?”
诡画将她推过来,她问阮郎:“你做什么去了?”
阮郎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去拿桌上的点心,丢进嘴里咀嚼几下:“我去临江仙喝酒去了。哎,晏云陵这位浪荡公子实在不好装,我明明是个医者,偏偏日日要与那些纨绔子弟鬼混。”
柳疏烟垂眸,心中有愧,她道:“那你便去床上休息吧。”
阮郎瞧她情绪不对,心下了然,咧嘴一笑,梨窝浅浅,甚是稚气,逗她:“和你一起?”
柳疏烟眼角抽了抽,懒得搭理他。
阮郎一边笑一边去拿点心,手背却被诡画狠狠拍打一下,她瞪着他:“你一个男子怎么还吃这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没出息。”
“我怎么就没出息了?”阮郎一生气一皱眉就喜欢抿嘴,脸颊的肉便团在一起,肉包子似的,像个孩童。
诡画给他做鬼脸,得意的蹦蹦跳跳着出门去了。
“别闹了,明日要早起去年祈节。”柳疏烟劝道。
阴媚化作人形来给她宽衣解带,问:“小姐,明日可能带我去?”
“只能带你到祈福仪式开始前,上了祭台祈福开始便只能由阮郎陪着了。”柳疏烟握了握她放在肩上的手,安慰道,“不用担心,祈福仪式隆重守卫森严,不会有危险。”
阴媚将她抱到床上去,阮郎已经在地上铺好床铺四仰八叉的睡着了。
阴媚挑灭烛火,屋内陷入黑暗,风也停了,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