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众人便拾掇拾掇再度启程了,还是一样的枯木烂路,一样灰蒙蒙的天空,一样的车队和末尾那前后不一的马匹。
不太一样的是车队方圆三里之内多了一个飘忽不定的白影,只不过没人发现这点不一样罢了。
经过一晚上的相处,并没有使穆子怀与众扈从的距离拉近多少,但是关于他的议论声倒是少了不少——齐吞麚在吸引眼球这方面着实比总耷拉着眼皮默不作声的穆子怀强的太多,贯彻了高调做人,绝不做事的原则,在收拾营地时与同行的扈从又发生了口角。尽管沈烨及时出现,但齐吞麚一掌还是没有收力,直直地拍向与他争执的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扈从。
相隔较近的罗士宝倒是一眼看出了这一掌的掌风绝非这七品的年轻扈从所能接下的,心头一惊,正欲赶上前替那年轻人挡下一击,却无奈动作实在跟不上脑子的想法,只够迈出半步。
眼看那满面惊愕的年轻扈从就要硬抗这一掌,却有另一人从后闪出,闪电般与齐吞麚对了一掌,双双倒退数步,骇的那年轻扈从不知所措。
来者正是林信厅,对完一掌后他也是满脸的讶异,怎么也没想到这与穆子怀年岁相当的少年竟也是个五品武夫!且那掌风之中所带的劲力在林信厅手掌中如同野兽一般横冲直撞,整个小臂都十分难受,这是部分内家武夫招式独有的特点!若是一个内家武夫,那么这个少年的身份绝不简单。
林信厅错愕之余,压下小臂的不适,冷眼而对,“我的部下做错什么了,要你这五品武夫下如此重手!”
齐吞麚手臂同样酸麻,外家五品武夫的一掌也绝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化解的,遮掩住颤抖不止的手掌冷哼一声就转头上马,不多做任何解释。
林信厅不依不饶,右手已握在刀柄之上,左手成爪,追上去偏要上前讨个说法。
二人于马上马下又交手数个回合,都难讨到便宜,林信厅握住刀柄的右手已有青筋暴起,若不是沈烨及时喊停,只怕那把明晃晃的长刀便要拔出,将昨晚吹的牛付诸于现实。
“都住手!成何体统!”听闻这带着鼻音的喝声,林信厅略作迟疑,还是退了两步。
沈烨喊退林信厅后,又对着少年冷声道:“若是你不想跟着我,回去就是了,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齐吞麚不再吱声,骑着马转过头去,却没有离开,只是表面妥协后的眼底里又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阴狠……
车队照常进发,在考虑到马匹疲劳的情况下尽力前行,一上午行不了多少路,大约行进二十里左右时间就已经来到了正午。车队放缓速度,林信厅吆喝了一声,下了马车分发起了干粮,那吆喝声不如昨天的兴致高,大抵也是对自家老爷对自己的约束感到不满。
对此穆子怀倒是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骑着马跟着车队后默默翻着书页,一对耷拉着的眼皮也不知是在假寐还是在默读。倒是本来有些疏远穆子怀的罗士宝有意无意靠近了些,找个齐吞麚稍远些的机会凑上前,压低声音道:“比起你来,那个钱大人身旁的少年更可恶些……”
穆子怀默不作声,对着书的脑袋随着马匹晃动着。
罗士宝一对浓眉紧皱,瞥了一眼那在车厢中怒气难消的年轻扈从,心中也是怨气不浅,本就是江湖中人,此时看到自己身边的人被一个外人随意动手,又是那般倨傲的态度,自己内心又怎能好受?于是大髯抖动着解释道:“我也不是要借你来做替罪羊,你且放心……你我找个机会断他一臂,给他些教训,后果我来担着就是!”
穆子怀不知何意地看了罗士宝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不要去招惹他。”
罗士宝一愣,眼神立即就冷了下来,毛发茂盛的脸上露出几分讥讽的表情,冷笑道:“竟是个怕事之人,倒是罗某眼拙了。”
对此穆子怀并未解释,出于好意的提醒对于此时的穆子怀而言已是还了无意辱他的人情。
正好这时林信厅带着干粮来到了最后一节车厢,看了一眼紧凑的二人,没有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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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不紧不慢的行进着,对比起遥远的路程与偌大的密林就同龟爬没有什么区别。这一路上并无事发生,无风吹拂,木也沉寂,就连林中之鸟都选择了沉默不言。
从正午吃过干粮后穆子怀就不再翻书,也不像昨日那般闭目打盹,一双耷拉的眸子微微掀开,不断地打量着四周。
未时三刻起,穆子怀御马上前,来到第一节马车的身旁,问那充当马夫的林信厅:“林管事,此处距离北捱关还有多远?”
林信厅心里默默地计算了一下,回答同时有些不解道:“大约还有一百二十里,怎么了?”
在马车内的沈烨也掀开帘子,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小友何事?但说无妨。”
穆子怀摇了摇头,转身离去。心中暗道:“但愿是我想多了。”
紧接着在二人不解的目光下回到了车尾,林信厅略有些警觉,赶忙以一对虎目扫视四周,然而一切无奇,并无特殊的地方,于是二人相视一眼,虽有疑惑但还是得继续赶路,只能说林信厅从此时起便开始多留了一个心眼。
回到车尾的穆子怀则变得更加沉默,紧了紧所背之伞,随着嘚嘚的马蹄声跟进着。
随着时间的推进,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倒也没有多晚,而是本就灰蒙蒙的天在申时也亮不到哪里去。
林信厅看了看天空,暗骂了一声,又对着面前的马儿屁股连挥了几鞭,期翼着能多行进几步路,今天能赶得路比起昨日恐怕还得再短些,如此拖沓能否在小年之前赶回去还是另一说。
天色的昏暗也为车队盖上了一层低沉的面纱,扈从们都昏昏沉沉的,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南方,恨不得驰马而归,立即与家人团聚。
至于车队以外的事物也在这渐暗的环境中变得神秘、诡异,让人内心难安。
再行了不到五里路,穆子怀下马步行,从地上捻起那些松软的泥土,揉搓成尘,脸色略显阴沉。
五日前邺城车马喧嚣,几十个车队从南门而出在官道驶过,那时正值化雪时间,土地湿润粘稠,最易留下车辙,近日又无大风,这一路上竟是难见泥印。别人不知道,穆子怀可是清楚董墨笙先行南下目的为何,就算不如意料之中的那般肚饿难忍的贼寇前来打劫,他也定会去找那些土匪窝点,自行拔寨,却连一点赶入山林的痕迹都未曾留下,远观也难以望见打斗留下的尸身,董墨笙可没那闲工夫杀了人还能帮着埋了。
那么到底是谁收拾了这些痕迹?
收拾痕迹的人又是何居心?
只怕不是什么怕打斗留下的尸身血迹、刀剑枪兵会吓哭孩童的破烂理由,而是有人刻意不想让他们这队人看到尸身,引起提前的警觉!
穆子怀面沉如水,正欲出声提醒戒备,就在这时,静谧的密林上空传来一声清脆嘹亮的鹧鸪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