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始终是刚吐白时的模样,有些灰蒙蒙的,那轮并不温暖的太阳此时更加黯淡无光,但似乎没有前几日化雪时那般冷了。
出了邺城二十里,回头已再难望见那并不算高的城墙,四周连绵的雪山在灰色幕布的衬托下颇为显眼。眼前便是一片无尽的密林,只是正处寒冬,满是枯枝,放眼望去好不凄凉。
期初的兴奋劲已消散的干净,只剩下赶路的枯燥,六节马车不知从何时开始都消失了声音。
马蹄下的烂叶经过雪水的浸泡后变得松软,粘稠,满是泥土的触感,所以那嘚嘚的马蹄声也消失了,只有那四面八方的沙沙声伴着车队。
穆子怀微眯着双眼,是真的在打盹,补昨夜无眠的觉,在马上一颠一颠的也没什么不适,不时睁眼看看到了何处,无比随性。
两侧的罗士宝和齐吞麚则是十分的不自在,期初穆子怀的尴尬随着这长久的沉默转移到了他二人身上。
二人都是自尊心受了挫,但罗士宝确实是穆子怀有错在先,扮猪吃虎对于武夫而言就已经相当难忍,更何况还加上一个取得优势后那看似怜悯的认输。至于齐吞麚,先不谈之前那些摩擦……和两个身份“卑贱”的扈从待在一块,又怎么能自在的了?
若不是为了那把剑,他又何苦来哉受这怨气,正如钱牧原所言,一切终究得看沈烨的意思,若是沈烨不高兴了,他的小九九便都落了个空。
三人御马同行,却丝毫没有一点同行的样子,前后不一,摇摆的如同一条江中三只品种不同的鱼儿一般。
这条破落的官道上仅有这一队车马,随着车轮的滚动,碾过带着浓厚岁月气息的道路,一路向南。
穆子怀并不是很担心会有人来劫车,毕竟如董墨笙所算计的那样,寨子里的人都吃不饱饭了,若是解决不掉前几个商队撑撑肚子,怕是自己都该解散了。而刘解与董墨笙一路同行,还有韩龙韩虎两个憨货跟着,只要不是那种动辄几百人的寨子,应该都会在他们手中栽上大跟头,什么铁骨铮铮宁死不屈,也该明智的选择投靠他们。
而此处才出邺城,哪里又会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大寨子。
过了正午,车队也没有停住的意思,第一天还是要多赶些路才好,于是给众人分发一下干粮,一同就着清水吃了,将就一下,也就抵过去了。
并没有什么阳光可言的下午,穆子怀从行囊中摸出一本书来,在马上颠簸的看着,这是在出行前就已经跟沈烨讨要好的,经过主人家同意便塞进了行囊之中。
齐吞麚见状下意识冷笑一声,心中只想着这贱民装模作样着实有些本事,不论是那日挑衅的目光还是那盆羊肉汤前的镇定,现如今连书生都装的有模有样。
车队所行速度着实不快,就是连吃饭时间都省了,在天黑之际却仍然只赶了不到五十里路,距离北捱关口还有足足一百五十余里。
出城前,众武夫心中所想的二百里路不过快马两日,驰骋于道上,也没甚不好的。然而真正坐在马车上大眼瞪小眼的一天还未过完,听到那还剩四中有三的路程之后,皆是长叹一声,直呼难熬。
在真正的夜晚到来前,还是得搭好营地,捱过一晚。
这个环节后面特殊待遇的三位马上乘客按道理来说也不能避免,穆子怀与罗士宝倒是无所谓的,下了马,去搭把手去了。而齐吞麚却丝毫没有身为扈从的自觉,牵着马走到高处,挨着一颗歪脖子树靠着坐下,做一个围观者。
在这里做营地不要过于简单,本就是密林之中,又满是枯木,篝火很快就在众人面前升起。
在这密林中连野畜都十分少有,至少这群人是没见着一个,所以本来以为会有很愉快的烤肉环节也跳了过去,依旧是就着清水干粮吃了顿晚饭,这让扈从们着实有些无奈。
到了晚上,林信厅将众人拉坐一圈,在沈烨怪异的目光下讲起了自己的从前,说自己在遇到老爷之前江湖上如何的响当当,一把斩马刀挥的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后来遇到个倔强的中年书生,觉得这人挺好,得保护好他,也就有了这十几年的护卫经历……
沈烨也并未揭穿,实际上真实的故事是那年京城中林信厅被陷害,惹了官司。在逃亡时找上沈烨,中年时的沈烨眼中容不下沙子,在宫中也有几分话语权,拍着胸脯带着他去堂堂正正的打了场官司。
不过却不是那种慷慨激昂的热血故事,沈烨还真不负众望……的没打赢。最后宫中出面免去了林信厅的死罪,留待狱中待审,直至一年后才被查明其中冤情,放了出来。
事后林信厅就跟了沈烨了,也不知是不是那场官司的原因,沈烨的官越做越小,直至最后沦为了一闲职,到太学去教书去了……不过教书后的沈烨才真正有了名堂,在朝堂之上有几十个门生,许多官员的少爷也都承了其中的一份情。
所以沈烨与林信厅这对主仆,相互之间内心里都有所亏欠,以至于本就不是一路人的二人走在一条路上十几年。
林信厅这边叽里呱啦的吹着牛,罗士宝也是嗤之以鼻的,几个资历老些的扈从也只是笑笑,但并没有表露出来,混江湖的面子终归是重要的。
然而新进的这些扈从们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这其中竟也包括了穆子怀,看那林信厅虚握那不存在的刀柄,挥舞过去,冷笑一声:“那贼人就这般死在了我的刀下!”
而在这片密林的上空,一道白影无声的落在了一颗百年古树的枝头,一对凤眼微眯,扫过四面八方,嘴角微掀,躺在了梢上,翘起二郎腿,竟也是听起了那佩刀汉子的故事。
听得一会后认真地摇了摇头,瞥了一眼那全神贯注地少年,心道这故事还没爷编的有意思,怎么就能听得那么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