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悲伤的故事。事情是这样的:鸟来了。鸟又走了。李羞云吓坏了。黄雯吓死了。
直到天亮时,李羞云才确信,鸟真的飞走了。然而天一直亮着,它是天亮才来的,它来时已天亮了,如今还是天亮,却恍若隔世。小李子渐渐清醒过来,感觉四处生机盎然充满希望,他感到心中欢乐。刚才发生了什么?他面带微笑。记得当时外面很安静,山鸡没有叫。它们平时最爱叫的,哦哦哦的叫,简直令人心烦,可今天都哑巴了。远处的村鸡也没叫,它们也哑巴了。大家都哑巴了,包括鸡、狗和驴还有人,正常人和疯子,睡着的和早起的,彻夜未眠的,全都安静下来。当时唯一的动静就是那一声巨响,李羞云无法准确估算它发生的时辰。当时他看见窗外有雾,他是用旁光看的。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表情非常忠厚,像画上的武将一样,只有眼睛在动。他感觉头皮发痒,怪物在屋顶吃饭,仿佛正给他头上捉虱子。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随后鸟突然飞走了,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头皮一下子变得很舒服,犹如百花齐放,又似名师推拿。他松了口气浑身瘫软在床上,心里捎带些不爽。因为那鸟说走就走了,简直毫无礼数。从其叫声里可以听出来,它有些遗憾。它好像没吃饱。而从其打嗝的声音揣测,它大概只吃了六成饱,不到七成。五斤羊肉不够它吃的,它能吃二十斤。所以它打算去找下一家馆子。下家在哪儿?鸟心里清楚,方圆百里之地够养活它的,到处都有馆子,处处都有美味,譬如此地盛产鱼虾蟹生蚝花甲蛏子之类河海鲜,这些东西人也常吃,味道好极了。而猛兽口味更重,它们喜欢茹毛饮血,还会吃生羊肉,生狗肉,生鸽子肉,生蛇肉等腥膻之物。毫无疑问它们很懂吃的艺术,所以才到这农家乐来,亲自点杀活鸡活羊,大饱口福。李羞云肚子饿了,刚才听着房顶进食的声音,他好像在吃自己,他嘴里有血腥味。他知道作为一个食客吃不饱是什么感觉,简直难以名状。所以不奇怪,大雕吃完饭马上就被饥饿打倒了。它没有犹豫,一蹬腿就飞了,顺便踩烂了上头两个瓦片,差点把脚踩进屋里来。这是今天最惊险的时刻,李羞云看见房顶瓦片凹下一块,仿佛看见了它的爪尖,令人绝望呀。它想吃我么?答案水落石出。它没进屋里来,一眨眼的功夫鸟啼声已在山后环绕,把他的魂都给带飞扬了。李羞云魂魄落地,他呼了口气,眼神充满希望,静待时机准备起身。最后鸟叫声消失在某个山顶,好像在说“我去附近找吃的!愿君勿念!”语气像和老朋友说话。小李子感觉它的声音很亲切。的确如此,他有时候是个聪明人,能够听懂鸟语。但他此刻不知道黄雯已经死了。一墙之隔,这边仿佛开了个水陆道场,隔壁却没什么动静,安静的出奇。他想过去看看。于是他平复心情慢慢起床,穿好衣服出门。站在门口时,忽然心情激动,诗兴大发,吟了一首打油诗。诗曰:“从天而降一声吼,疑似神仙在放狗。呼吸生风张大口,吃完羊肉腾空走。”好诗!咱会写诗了!他身子打了个抖,感觉心里既兴奋又安宁。
外面雾很浓。李羞云慢慢走到隔壁门前,看见厨子正在往墙外搭木梯,动作像做贼的似的。他走上前去,还没开口打招呼,厨子先使了个冰冷的眼色,让他不要出声,然后自己蹑手蹑脚顺着梯子往上爬。这是在干什么?李羞云转身四望,四面都是白色。再回头时见厨子小心爬上房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脑袋消失在云雾里,上身笼罩白漆,他在房顶走了几步,旋即又爬了下来,手里拿着两片羽毛。大大的羽毛。小李子疑惑不解,还没等他说话,厨子便把他推进隔壁房里去,自己关门走了,动作悄然无声。李羞云面对深渊,感觉屋里气氛不对劲,他慢慢走到床前,看见黄雯死了。没错,他已经死了,死相还很难看。只见他脖子挺的直直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微张开,手紧紧抓住被子,整个人扭成了麻花,脸上青筋暴起,奢棱跳线,显然是被吓死的!此景怎一个惨字了得!……李羞云心里挥毫泼墨连写了七个惨字。三个草书四个狂草。他感觉天旋地转,他感觉自己好冷。他嘴唇变形了,他眼睛变成了狼眼。他感觉身上好冷。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知道站着,心里像哑巴一样尖叫。这时厨子回来了,进屋喝了口水,坐在椅子上叹气。李羞云浑身打哆嗦,听见外面一阵吵闹,有许多人在说话,随后大家都散了。有人开门看了一眼,又迅速把门关上。他们边走边小声说:“雾散了再来。”“中午再来吧。”“回屋生火去。”“李小胡呢?”其中居然还有女人的声音。这里什么时候有女人了?李羞云狼眼覆影,侧耳倾听,目露凶光。原来他听错了,那是个男人的声音,用女人的口气说话,咬字间有股的男人味,能听出是个中年人,而且还有胡子,绝对不是太监,是不折不扣的纯爷们,至少身体是纯爷们,声音却像个少女。李羞云狼眉高耸,仰天长叹。他突然不发抖了,坐下来和厨子对视。外面传来何氏两兄弟异口同声对天讨伐。他们躲起来骂天上的鸟,他们想用声音把它吓死……稍后喧哗散去,周围又安静下来。厨子哼起了悲伤的调子,嘴里偶然说些听不懂的话。屋里充满死人的味道。李羞云看着黄雯的尸体,心中百感交集,其中以兴奋为主,还有一点悲伤,但悲伤被兴奋镇住了,着实悲不起来。他想哭也哭不出来,只好暗暗干嚎。他不由自主回想起昨天的事情。这小孩仿佛还活着,音容笑貌宛在目前,比昨天更加鲜活了。他的魂魄没走干净,还留着一丝气儿在尸体上,似乎尽力在和他打招呼。它在低声呼唤:“李哥。”隔了一会儿,它又叫了一声李哥。声音直接传到李羞云心里。李羞云心中大跳,赶紧把身子坐直了,给尸体打了个招呼,递去内心诚挚的慰问。他有点害怕,忙将心思转向美好的事物,眼前浮现出秃县热闹大街景象,看见卖艺的人们和如玉楼的美女。随后厨子突然问他:“你明天走不走?”声音小的可怜。小李子虎躯一震,冷面如霜不置可否。这个问题令他感到为难,他觉得大肠干燥。厨子走到床边把黄雯的眼睛合上。孩子终于死而瞑目了。厨子拿枕巾把他脸盖上,站着自言自语,没回头又问:“你明天走不走?”小李子不置可否,一点反应也没有,只顾看着尸体发呆。厨子继续嘀咕着,发了许多感慨。好像在教黄雯如何投胎,让他一直往北走,莫回头,去热闹的地方,挑大户人家,千万别投酒鬼家里。李羞云点头心想:这个说的在理,酒不是好东西,投胎是个大事,很讲究学问的,他表示赞同。厨子沉默片刻又问他:“明天走吗?”声音小而无情。顺手把黄雯的腿给放平了,盖在被子下面。小李子仿佛没听到似的,他有些烦躁。厨子叹口气再问:“走不走?”语气略带威胁。小李子低头不语,随后平静地问:“上哪儿去?”厨子说下山啊。李羞云迟疑片刻,支支吾吾说:“我还得吃药呢。”又说:“走了你怎么办?”厨子把尸体手指头掰平了,费力道:“我怎么办?你自己找二哥去,还要我帮你?”他擦了擦汗回来坐下,面露倦色。小李子凝视这慈祥而伤心的面庞,心想:鸡哥不送我走了?鸡哥不肯帮忙了?咱一个人怎么行?唉……厨子看着他,表情麻木而厌倦,实则他根本没有表情,他表情都在骨子里。小李子感觉没有希望,真的没有希望,但鸡哥这种人是可靠的,只要他肯帮忙,事情就可以考虑考虑。他狐疑地看着厨子,心想:你说得轻巧。还有别的办法么?倒是说来听听。他没有说话,他不好意思求人家。话头愈发无聊。厨子转过脸去开始聊黄雯的故事,讲起孩子小时候的一些经历,言语更加无聊了,都是稀松平常的琐事。旁边尸体听的津津有味,整个人都硬了,李羞云却没听进去。他觉得屋里空气越来越闷,还有点冷。他开始怀念山下的酷暑。他想念秃县的繁华热闹。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如玉楼前那条街和吴府门前的一小块地方,白天总是熙熙攘攘……他眼神变得空洞了起来,他快饿晕了。他成了一个贤者,他想起了一个废人,他仿佛听到了许多废话。
心有灵犀一点通。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秃县商府大院之中,有一人与李羞云心有灵犀,也惦记着如玉楼追欢卖笑的风景。此人一丝不挂坐在屋里,周围环绕着臭气和几只苍蝇。苍蝇哪里来的?他不知道,反正它们活不久了。他眺望门外的庭院,脑海里妄念纷飞,与苍蝇嗡鸣声相得益彰。心中闪过一幕幕模糊的景色,里面的人仿佛被冰片或是琥珀给遮住了。冰片是一种药材,和琥珀一样也是半透明的。透过它看东西的感觉非常奇妙。他把琥珀放下,透过房门看见院子里摆了个大木桶,仆人姜叔在旁边地上生火给他烧洗澡水。阵阵柴火清香飘来,掩盖了屋里的臭味。他打了个哈欠,呼出胃里浊气,咀嚼着口腔心想:真是个清新宜人的早晨,空气里充满芬芳。他鼻子深吸了一口气,随口道了首词,词曰:“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真是一首好词,特别的应景儿。这人是谁呢?没错,他就是商少爷商无痕。现在是早晨,七月十四日晨,明天就是中元节,后天要去浇仙楼应酬,所以他才起了个大早,实在太难得了,可谓太阳打西边出来。众所周知,睡懒觉的人自己是起不来的。得亏姜叔往屋里放狗才把他弄醒。八十斤的狗跳到他身上,直接把人踩醒。这是个好办法。狗出去睡觉了,人已经起床了,茶也泡好了,放在桌上。他端起杯子呷了一口,然后皱起眉头,把杯子放下,看它凝思道:啧啧,味道俗的很。香气太重!喝了上头!他妈的,才一两银子一两。这么便宜,糊弄叫花子呢!……他心里颇不愉快,好像受了别人的气。其实没人气他,是他自找气受。茶叶怎么会得罪它呢?这茶虽然便宜,可他却买不起,因为他没有钱。茶是管家送给他的,老张平时就喝这个。商无痕陷入沉思,心想:哎呀,这个张积德,粗茶淡饭真会给自己积德,什么时候给本公子送点钱呢,他手上那么有钱……他喝了口茶又把目光眺向门外,只见姜叔捂着鼻子蹲在地上,脸庞笼罩在青烟中,嘴巴不停地咳嗽。看样子火还没生起来,得再等等。没关系,少爷有的是耐性,他手里打着节拍,嘴上哼着小曲,眼睛盯着门外,可谓淡漠明志宁静致远。然而这都是表面功夫,其实他想杀人!他想跳楼!……当然只是想想而已,人贵在自持,不可肆意妄为,俗话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少爷是个很能自持的人。他昨天晚上曾想跳楼!硬是给忍住了,这就很不简单。前天晚上他想砸东西!也忍住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大前天晚上他想去吴家纵火!又忍住了,可见其功力之深厚。今天他想杀人!还忍住了。总而言之他很能忍。他向往心平气和的生活,他喜欢独自爬山,喜欢半夜拿斧子砍东西,喜欢把丫环吊起来骂,喜欢殴打无关紧要的人。诸如此类狂野而节制的行径,恰如纨绔子弟之分……此话暂且不表,说些别的。此人身上的毛病不少,出了懒以外,首要便是邋遢。发狂尚在其次。谁能想到他此时已十多天没洗澡了,现在正感觉浑身瘙痒呢。于是他忍不住抠了抠身子,抠出许多香泥来。他赏玩着指尖的香泥,然后把它擦在身上,胸口和大腿上,或是弹在地上,甚至擦在席子上。这样的举动令其感到满足,并露出欣慰的笑容。没想到吧,堂堂少爷居然如此不堪。说来有些恶心。他的凉席本来是白色的,现在变成琥珀色了,皮壳非常莹润,怎么搞的?竟然活活被他睡出了包浆!夏天黏糊糊的,好像睡在蜂蜜上。……这席子是不是该换了?少爷在心中发问。没人回答,那就算了吧。姜叔从来不管这种琐事,除非少爷亲自吩咐。但少爷没有开口,他继续哼着小曲,观看手中的折扇,做出一副悠闲的模样。他表面悠闲,其实骨子里风华正茂,想要建功立业,想要出人头地。那么他为什么在家闲着呢?因为他没办法,只能闲着。就像他没办法洗澡一样,同样没办法出去做事。他想洗澡,可澡不想洗他,此间大有学问。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洗澡讲究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一切顺其自然才行。为此他曾经五个月没有洗澡。因为时机未到。那是在冬天,身不由己呀,冬天洗澡要生病的,实在洗不得。那么夏天呢?最近天气炎热,他曾想过要洗澡,还作出详尽的打算,然而阴差阳错没能遂愿。天时地利人都不在他这一边,所以没能洗成。譬如昨天中午他就想洗澡,本来时机快要成熟了,可靳老伯和客人突然来访,横生枝节,所以只好作罢。客人走后他肚子又饿了,只得出去吃饭。人是铁饭是钢,怎能不吃饭呢?吃完饭他又困了,只得先睡觉。午觉醒来他又饿了,得先吃晚饭……你瞧瞧,哪有工夫洗澡?所以一拖再拖,拖到今天。如果不是因为后天有应酬,恐怕还得把日子往后拖拖。……幸甚至哉,歌以咏志!今天终于可以洗澡了!少爷哼了一曲《清平乐》,顺便抠了抠头发。他头皮发痒,好像快起虱子了。一头秀发贴在脖子上,黏糊糊的。额头刘海像勺子似的遮住一只眼睛。没错,他换发型了。既然要去应酬,得让人看清长相才行。怎能遮住脸面?君子坦荡荡,况且他长得倒也不赖,或许能给人留下个好印象。他皮肤白白的,脸瘦瘦的,面孔挺清秀,眉毛弯弯的,嘴巴像个樱桃,看上去不像三十一岁,倒像二十多岁。多好看的一个人呐。可惜家里的丫环们都看不上他,对他敬而远之。她们有时也和他说话,却总捂着鼻子,好像在和茅坑说话。说来不可思议。他本是个富家少爷,家里有几十个丫环,从小生在百花丛中,按理说是个有艳福的人,命里桃花应当旺盛才对。可惜家里丫环都有自己想法,对这少爷不以为意,这些年来竟无一人以身相许!世间悲哀莫过于此: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弱水三千,一瓢不取!空空望洋兴叹而已!呜呼哀哉!或天阉之?非天也!乃命也!……非命也!实乃自宫也!都是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只因他太邋遢了,从来不修边幅,脾气又很乖僻,活像个叫花子,真真切切不讨女人喜欢,把自己的桃花运都赶跑了。说实话在女人眼里他甚至还不如太监。这一点他浑然不觉,毫无自知之明。故对女人常怀怨愤。因此他喜欢骂丫环。骂她们心高气傲,狗眼看人低,无耻。诸如此类……想到这里,他款款起身,裸体走出门去,躺在盆里休息。姜叔舀起一瓢热水,淋在他的头上。院子上空传来阵阵猪叫。
洗完澡少爷感觉舒服多了,皮肤烫了个通透,洗净遍体污垢,感觉身上轻了几斤。他口干舌燥,想去街上转转,还想去喝酒,但他没钱。身上值钱的东西早就卖光了。惠华嫋和候冕的真迹也卖掉了,家里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凡是他能卖的全都卖了,剩下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他在屋里转了一圈,百无聊赖,只好坐下来,身上发出叮当响的声音。那不是钱的声音,而是穷的声音。他双手捧面,心想:再忍忍吧,后天就有酒喝了。真好!有人请客……他喉间哽咽,咽了咽口水,仿佛品到酱香。他很久没喝酒了,屈指一算有大半年,这段日子酒瘾时常发作。但他只能忍着。过年时他在茂县喝了点酒,之后再也没喝过。喝当地人的酒是要给钱的。所以他没有多喝。这一忍就是半年,口里淡出鸟来。近两年真是愈发难熬了,他却比从前更加坚忍,今年还没认真寻死过呢。从大年初一到七月十五,日子云淡风轻地过来,平平安安的,简直老天保佑啊。毫无疑问,三十岁之后,他身上多了些稳重,少了许多冲动,酒瘾也减退不少。没酒喝他可以喝水,或者用别人家的酒香下水,心想这就是酒。就这样他慢慢熬着,打算彻底戒酒,喝完后天这顿就不喝了。他还打算将来蓄须,留起山羊胡子,脸上写着“存天理灭人欲”六个大字。就像他爹及祖宗画像一样。说起他祖宗,其中有个大人物。他太祖琼圣公商坚,前朝时当过官,画像上穿着六品官服,看上去很有脸面,据说这官是他捐来的,仅是虚衔没有实职。但好歹也是个官儿。可如今呢?如今呢?他家落魄成什么样了?商家已有一百年无人当官了,代代全是平头百姓。简直不可思议,罔称名门望族!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自从几年前隔壁吴家出了个从五品的大官之后,就整天骑在他家头上作威作福。真乃奇耻大辱!窝囊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啊?商无痕捏起拳头苦笑,心想:靠咱爹是没有指望了。我要把两个姓吴的小子宰了!不行,还不能和吴家斗。为何这么说?因为吴家有功名,混得风生水起。他爹没有功名,在官场上混不开去。他爹本是个读书的料子,可惜命里无官,三十年前正读书时忽遇太宗颁诏,商人子弟不得参加科举。所以就辍学了,一心一意做生意。然而他生意做得不好,家境开始衰落。十年前朝廷开了科禁。商家又有希望了。作为少爷,家里唯一的独苗,商无痕义无反顾参加了乡试,指望博个功名光宗耀祖,为家族遮风挡雨。可惜他屡试不第,一晃就是十年过去了。青春年华白白虚掷。到处被人瞧不起。唉。何时才能翻身呀!活着真是丢脸!商无痕笑了,身上酒瘾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时院门口出现一个人影,正好被少爷看见,认出来是伙房的小厮,便在屋里伸脖子看他。只见那人低头看着账本,手里拎着饭篮,对院里喊了句:“少爷起了吗?”姜叔停下手中活计,回他话说:起了。那小厮便进门来将早饭递给姜叔,说了句:“少爷起了?这够你们两个吃的,狗没吃的,中午领潲水吧。”姜叔点了点头,那人又对他说:“老爷叫少爷中午到银斋去。”然后转身走了。商无痕感觉有点困了,他躺在床上,手里摇起扇子,心境愈发平和。他觉得大家都是废物,活着的每个人都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