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兄弟见大哥把羊排摔了,也纷纷摔下手中羊肉,嚯的站立起身,齐声道:“你小子不想活了!?”
声音呼啸如风,把李羞云的胡子吹了起来,像半个牌匾似的,悬在唇上晃了晃几乎挂不住了。
李羞云心想,这下完了,胡子掉了定要被他认出来,吾命休矣!又看了看地上的羊排,想道:可惜可惜,羊排还没吃完,就仍在地上,真是浪费!……
三兄弟见他不答话儿还在愣着发呆心里不知在想什么,顿时来了火气,一齐大声喊道:“别装哑巴!快给老子放屁!”
这一吼使出了五分功力,如山崩海啸,吹起寥寥长风,席卷荒荒油云,震得山谷都是回声,一连串说了十几个放屁。放屁、放屁、放屁……
李羞云被他们这一吼,耳朵嗡嗡直叫,脑袋好像变成蜂窝似的,感觉头晕脑胀反胃,恶心干呕了两下,后退几步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嘴角的胡子终于挂不住了,轻轻掉落在地。
解大侠也在旁边捂住了耳朵,恨不得把身子缩进地里。三人见状哈哈大笑。
何惧天笑完了上前捡起胡子看过,又一把扶李羞云起来,眼对眼仔细端详着他说:“你这小兔崽子,为何要故意打扮?化成灰老子也认得你,咱哥俩曾在浇仙楼里见过的,是不是?!”
解士机听见这话吃了一惊,心想:寨主这话什么意思?居然和他称兄道弟?不会是说反话吧?或许他们曾有瓜葛,于是他犹豫片刻也站起身来帮首领问道:“姓李的你这王八蛋,竟然与寨主有故?究竟怎么回事?还不老实交代!”
二人气势汹汹,冲着李羞云问话,羞云耳朵刚才被震聋了,见他们在面前张嘴,声音却像蚊子似的听不清楚。无奈用手掏了掏耳洞,清理出一大坨耳屎,才渐渐恢复听力。
于是对二人大声问道:“你们刚说什么?!没听清!”何寨主被他反问得一愣,心想:原来这人耳朵不好使,刚才被震聋了,我得小声跟他说话。便压低声音问道:“我问你,咱们曾在浇仙楼里见过,是也不是?”
李羞云这回听清了,心想:原来浇仙楼的事他记得清楚,咱肯定赖不掉的,不如承认了罢。于是尴尬地说:“没错,鄙人一月前曾在浇仙楼里见过寨主。”何首领点点头沉默不语,后面一个兄弟插话道:“大哥,他就是那个被死驴儿欺负不敢还手的人!”,何首领又点点头对羞云问道:“那人就是你吗?”李羞云说:“没错,正是在下……”
话未说完,何惧天突然面露狰狞,把手里的假胡子捏成碎末,慢慢洒在地上又严肃问他:“原来你怕被我认出,才戴上这假胡子,哈哈,不做亏心事怎惧鬼敲门?当日你为何要进浇仙楼?”李羞云见自己的胡子被他用手指碾成了粉,不由大惊失色,两眼发直额冒冷汗,犹豫片刻说道:“寨主听在下解释,那天咱从外地来镇里投奔亲戚,中午腹饥入酒楼吃饭,恰巧遇见各位,实属巧合!”何首领没有回话,忽然李羞云龇牙咧嘴嗷嗷叫疼,原来是胳膊被何惧天拧的。寨主用力捏着他的手臂,质问他道:“此话当真?若是撒谎,老子马上捏碎你的骨头!”说罢手上又加重了二分力道,羞云咬牙点头说是,身体愈发不支。此时另一兄弟进言道:“大哥莫要轻信此人,此人狡猾的很!他那天身上穿着古怪,花花绿绿的,不像商府伙计,说不定是哪儿来的奸细,咱们可得当心。”何惧天点了点头,举起了沙包大的拳头在李羞云眼前晃了晃。羞云两眼发直,目光看天。
何氏兄弟齐声说:“鸟人!莫要装死!”一人又道:“你说当初是偶遇,奈何今日又投奔咱们?还不老实交代!”
何惧天又点了点头,把拳头捏的咔咔作响,另手使劲掐李羞云胳膊,疼得他脸色发白说不出话,身子直往地下跪去。见他疼成这样,寨主忽然把手松开了,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羞云躺在地上揉胳膊。
解大侠在旁边一头雾水,趁机问他怎么回事?李羞云哭着说:“无有啥事,我与他们不过一面之缘,却道我是奸细,首领也忒多疑了!古人云:一条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的都是客,但求以礼相待,寨主奈何刁难客人?”
何寨主停下脚步,觉得他说的在理,示意他接着往下说,李羞云便接着说:“江湖豪杰际会,不打不相识,打是亲骂是爱,一回生二回熟,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说我是奸细有何理由?乃无端猜测而已,我亦未曾料到会再遇你们,早知道就不投奔这里来了,平白无故受气。”
何惧天转身笑道:“哈哈哈,说的没错!就是废话太多了!好个一面之缘,着实牵强胡诌,你如今送上门来,便是二面之缘。这事怎解?难道我们缘分未尽?”说罢他用舌头润了润嘴唇,脸上露出奸笑。后面二个兄弟也跟着他奸笑。
这笑容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想非礼我吧?李羞云感到头皮发麻口里干渴,心跳加速面红耳赤,赶快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解之机说:“寨主误会,此事实属巧合。那日相逢之后我便入商府做事,替他们杀人卖命,都是身不由己。如今被管家送来避难。都是他一手安排的,解大侠可以作证!”
何寨主说:“少说废话!这些俺都知道,你管家早派人禀报过了。哈哈哈……”忽然又摆头问他道:“马项死了没有?”李羞云便将事情从头到尾据实相告。何寨主说:“原来如此,多行不义必自毙!那马项活该丧命!你们送他去见阎王也算功德一件。老子今天姑且信你。权当你是来投奔的。往后你就是咱们山寨的人了。”
说罢问过李羞云姓名,又让兄弟给他倒了碗酒,亲手端上递给他喝了,李羞云接过酒来一饮而尽,觉得这酒滋味还不错,又咂吧了两下嘴。
何惧天笑眯眯的看着他,接着说道:“好!真痛快!喝过俺的酒就是兄弟!你这名字却不好听,像个娘们,不如俺给你改个名字。”
李羞云告诉他这是老爷给他取的。何惧天遂问他本名叫作什么?羞云说叫李二。首领摇头说:李二不妥,寨子里也有个李二,名字与你一样。他反复踱步想了半天便给羞云起名叫作——“李小胡”,乃是小胡子的意思。
李羞云心想:李小胡?这算什么名字?究竟姓李还是姓胡?简直胡闹。何惧天拍着他肩膀说:“小胡,往后你就是咱们寨子里的人了,死心塌地跟老子混,莫要打歪主意。”
羞云肩膀被他拍的好疼,心想:原来寨主看上我了,这可如何是好?此地乌烟瘴气我才不想久住,更不想当山贼。管家说过要接我回去的,但愿他说话算数,咱还得回府上给庄主办事呢。
于是他抱拳禀道:“小人谢寨主收留之恩,然忠臣不侍二主,好狗不入两家,我既是商家的人,死便是商家的鬼,恕不能受寨主驱使。”
一番话引得何氏兄弟二人怒目相视,首领却未生气反对其大加赞赏!大笑三声道:“好好好!难得你对商家忠心耿耿,想必也不会辜负本王。老子不为难你,先在俺这儿住下,别的往后再说。”
李羞云拱手谢过,寨主又说:“不过你这名字一定得改!”李小胡弯腰打了个大拱,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李小胡遵大王指令。”
何惧天大笑三声扶他起来,转身又对解大侠说:“总护院,人既是你送上山的,便由你来担保!倘这小子以后敢耍花招,老子连你一起剁了!”
解大侠唯唯诺诺,心中暗自叫苦。说完何惧天领他们入座开了坛美酒,请他们吃了几口羊肉,闲话几句便叫人引他们入客房住下。
当晚寨中摆下筵席,给二人接风洗尘。头领们轮番敬酒,把他俩灌的大醉,睡到第三天才醒。醒来时恰好接到管家书信,召解大侠下山回府,解之机便匆匆下山回县城去了。留下李小胡在山中落脚。
寄人篱下俯仰由人,想必日子不太好过,李小胡在山寨中究竟咋样?暂且卖个关子,按下不提。
花开二朵各表一枝。且说靳老头这边,尚未得报平安。再看马项身亡那日,秃山镇上一片慌乱,吴家众丁到处索人,非要给大哥报仇。商家伙计慌不择路四散逃命。
靳老头在酒坊后门打发李解二人上马之后便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回家中躲避。好在路上没被人逮住。
不过追兵来的很快,如迅雷不及掩耳,老头前脚刚进家门背后就有人追来,在门外唤他:“靳有粮,知道你在里面,别躲着了!快出来自首!”
他吃了一惊,心想:吴家这回是来真的?居然不肯放过俺这把老骨头,还追到家里来了?
出门一看,原来官兵已到,共三个人,还有吴府的给他们带路。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小胡子刘某。
老头心想:姓刘的亲自带人来抓俺,老汉俺可跑不掉了。刘都管指着老头对公人叫道:“此人就是靳有粮!窝藏疑犯,可以逮之。”公人便上来擒他。
老头无奈就俘,官兵们又把他家搜了个遍,一无所获,随后推他到酒坊事发处就地问话。场地上官兵和吴家众丁围成一圈,好像刑场似的。
文书在坪地上支起桌椅做笔录,仵作在一旁验尸。围观百姓也渐渐多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老头心如死灰,咬紧牙关准备吃苦头了。
等了半天,四处抓人的官差陆续回来。不到一个时辰,酒坊其余伙计也都被捉回,个个垂头丧气等着候审,模样十分狼狈。
捉贼见赃厮打验伤,空口无凭不能定罪,官兵们又把酒坊底朝天搜了个遍,却未搜出证据,反倒搬出几坛好酒,原地开酒来喝。
老头心提到了嗓子眼,心想:呸!这帮官兵出差还喝酒,真是浑账!喝过酒了好歹向谁一边?定是向着吴家,只怕将咱们做成葫芦案子,可有苦头吃也……
此时带队的捕头走了过来,对衙门文书说道:“依你看如何是好?咱们奉命来查昨日刺杀之案,事主今日却另死于非命,还有什么好查的,此案不如作罢?”……
文书却说:“按理还得查其死因。”捕头嫌麻烦,叫他们赶快审讯。此时吴家众丁已经串通一气,当场写下诉状联名向官府告发商家众人,其辞曰:“商府贼人巧设夺命机关,诱使马项上楼观景,致其坠亡……”
如此颠倒黑白之语引得围观百姓哄然,原来事发虽在清晨,但吴家一大早兴师动众闹出大动静,故周围百姓多有目击,知道马项是自作自受才丢了性命,半点怨不得别人。商家伙计们也骂咧不止为自己鸣冤。然而竹楼已经摔得粉碎,陷阱之说无有对证。故官府暂未信其一面之词,态度不甚明了。
吴家刘都管小胡子在一旁盯着审问,心里不知琢磨什么诡计。又过了一个时辰,渐近午时,盘问亦无结果。
只因商家众人口供无懈可击,都说马项之死是意外身亡,因其寻衅滋事所致,乃自作自受死不足惜。
不单商府的人这么说,围观百姓也纷纷出来打抱不平,众口一词咎归马项,保举酒坊众人清白。大家群情踊跃献言不止,却让官府甚感奇怪:往日县里豪强但有纠葛,百姓唯恐避之不及,查案时皆明哲保身装聋作哑,更无人敢出来举证。怎么今日都一边倒的护着商家?还个个有话要说,实属罕见……
原来怪不得百姓们胆壮,只怪马项是条恶棍,平日为非作歹,在镇上横行霸道,把乡亲们全给得罪过。大家怎能不恨他?只因忌惮他身上有好武艺,背后吴家势大更惹不起,所以大家敢怒不敢言,其实肚里都憋着股气。
如今他这一死,乡亲们高兴的很,不再有所顾忌,个个都敢说真话了。看到乡亲们向着自己这边,商家伙计也都松了口气,心想这回总算可免牢狱之灾。
既然马项是死于意外,又有众人作证,官府也懒得深究。过午时官兵们肚子都饿了,正欲结案放人打道回府时,小胡子突然拉住捕头到一旁说话。
老头见他用手指指点点,似乎在劝捕头捉人回去审讯。捕头表情为难,仿佛在说:事情如此清白,有何好审的?小胡子仍在劝他,手中比划打杀的手势,仿佛让他将人屈打成招,坐实商家罪名。
伙计们看他俩说悄悄话,心又提到嗓子眼,生怕自己做冤大头被官府抓去坐牢。衙门牢房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鬼门关阎王殿,人一进去就完了,不说熬过几日,当天便有三顿严刑拷打,不死也要脱层皮,谁想上那儿去?
大家愁眉苦脸,胆小的都吓哭了。小胡子见状十分得意,更加软硬兼施力劝不止,又欲邀捕头上酒楼吃饭,想要趁机行贿,捕头只好同意了。
他俩话还没有说完,此时马项的亲弟弟“窜街虎”马冲气势汹汹领着一票人从县里赶来,下马后直奔哥哥尸首前哭了一场,口中誓要为兄长报仇。碍于官兵在场不好发作,他抹去眼泪暂时隐忍,便和贺捕头亲热寒暄起来,邀他一起吃顿晌午。
围观百姓们见县城里的窜街虎来了都吓得咋舌,各自悄悄散去。商家伙计这下没了帮手,只能任人宰割。心里都凉透了。
好在救兵从天而降,未过多久商府余都管领着数十家丁到了,把坪地里挤得水泄不通,和马冲手下贴身对峙,双方见面分外眼红,但碍于官府在此,都不好首先开衅。
两边对峙一番,忽然偃武修文,二位官人抢着请捕头上酒楼吃饭。捕头见两家头面人物都在,旗鼓相当互不相让,他脸上故作为难状,不好偏袒那边,便邀两家官人一起去喝酒。
既然捕头有请,马冲余房不管尴尬只好赏脸同意。临行时捕头依小胡子的嘱咐,绑了靳老头等数人押走。众人浩浩荡荡刚要收兵启程时,忽然浇仙楼的张掌柜迎门进来了,身边还带着田铿众人,不知有何贵干。捕头赶紧上前与他招呼。
捕头抱拳上去笑道:“掌柜的,您怎么来了?连日好买卖?”掌柜笑道:“承蒙衙门关照,贺大人抬举,一季买卖兴隆。哟,您这里好大的阵势?……”
他放眼打量各路人马,面露疑惑不解。捕头忙解释说衙门在查案子,不料闹出这般大动静,惊动了掌柜。
掌柜说声无妨,便悄悄向他问过情形,听完后他未置多言,二人又寒暄几句,掌柜亦和马冲等人打过招呼,大家欢聚一处,捕头询其来意。
掌柜刚要说话,忽然装作抬眼无意间看到人群之中的靳有粮老头儿,便惊讶地对捕头说道:“靳老伯?你这是?贺大人,这是?……”他左看右看神情大惑,贺捕头便把事情从头到尾都告诉他。
掌柜听罢捻着胡须笑道:“原来如此,想必是个误会。靳老伯为人忠厚,我向来晓得,怎会窝藏疑犯?如今我正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他。不知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此言一出,马冲和小胡子顿时眼神诧异地看着他,怕他耍花招儿。掌柜故作糊涂不予理会,捕头说方便方便,他便走过去给老头松了绑,拉着他手说道:“靳老伯,恭喜贺喜,天大的喜事。”
老头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纳闷,想到:俺孤苦伶仃糟老头子能有啥喜事?掌柜的莫非要救老汉?
掌柜见他表情木然,附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大喜大喜,普天同庆四海欢腾的喜事。”老头更纳闷了,以为他在开玩笑,掌柜又悄悄说:“您可站稳了。”
老头点点头,掌柜接着说:“你儿子有下落啦!在肃州姚夫人手下做大官呢。”掌柜虽然说的是悄悄话,却故意叫旁人听了个清楚。
马冲等人不知底细,听见姚夫人的名号心中大惊,未敢插话。老头更惊呆了,心中狂喜,差点站不住脚,颤巍巍扶着掌柜问道:“此话当真?”掌柜说千真万确,老头又问:“消息何来?”管家未有明言,而是请他老人家借一步交代。
老头欣喜若狂,将近昏死过去。掌柜忙喊人把他扶住,放在地上掐人中,才渐渐缓了过来,
众人围上只见老头嘴角挂笑,没有力气说话。掌柜便说要领他回去,安排他们父子重逢的好事,还请捕头一道上楼里吃酒。捕头自然高兴地准了,把老头交付给他,叫大家一起去吃酒。
马冲哪里甘心放跑疑犯,见老头在眼皮底下金蝉脱壳,心中十分恼火,硬要捕头再多拿几人去审问,捕头只好依他,喊人又绑了几个商家伙计押解回府。
余都管亦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自家兄弟被带走。二府家丁与官兵们各自收队回县城里。官人们与掌柜一齐奔赴酒楼去了。老头被田铿扛在肩上跟在他们后面,荡荡悠悠被送回酒楼客房中,安排妥当地方睡下。
他躺在床上睁大眼睛,嘴边仍在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