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门外站立片刻,小头领让他们稍候,自己进去通报。他转身走后,羞云趁机从包里摸出假胡须儿粘在唇上,模样看上去立刻老成许多,像个三十几岁的伙计。
解大侠见状惊奇问道:“这是甚么?”羞云说:“胡子啊。”大侠说道:“哪里来的胡子?你弄这个作甚?”羞云不肯据实相告,嘴里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大侠劝他老实交代,为何要化装?羞云只好答道:“不为什么,入乡随俗而已,有胡子才像山贼嘛,你说是不?”
大侠面露怀疑神色,口中欲骂又止,令羞云赶紧把胡子摘了,劝他到寨主面前莫要自作聪明。李羞云不肯摘掉,大侠便伸手替他去摘,几次出手都被羞云躲了过去。
大侠无奈骂他是个泥鳅,背过身子在原地踱步,仿佛在思虑什么事情。见他一副深沉模样,李羞云肚里好奇却不敢问。
他们在外面各自无聊,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报信的还未出来,两人担心事有差池,都把心提了起来,大侠眉头紧皱,羞云两腿微微打颤。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小头领才出来唤他们进去,那人见李羞云脸上多了撇胡子,先是一愣,却又没有多问,继续在前面领路。
李羞云低头跟着大侠和他往前走,二人谨慎进了聚义厅门,带路的转身退下了。
他俩缓步入内见里头光线昏暗,什么也看不清,便小心翼翼继续往里走,走了十来步都不见人影,只见厅中上首有座台子,四面围着木头栏杆,台前两级阶梯,上置三张大椅,座位空荡无人,椅背后面好似晾着一张白床单儿,在暗处隐约显眼,走近几步看又像是屏风。
究竟什么东西?他俩逐步凑近去瞧,原来是副白毛毡子地图,上面用黑红二色油漆绘制本地山川舆形,令人观之一目了然。
李羞云顿时松了口气,心想:还好有图在此,否则我以为进了阎王殿呢,瞧这鬼地方,阴森森的,一个人都没有。首领到哪去了?怎么不出来接待咱们?想罢又望那台上三张座椅,见其中似乎有些名堂。
李羞云虽然白痴,但好歹也是混江湖的,见过一些世面,知道江湖中人最讲究座次,无论场合皆按资排辈,让人一眼便识高下。可眼前这三张椅子却并列而置,既无前后之分,亦无正副之别,且大小形制都是一样,除以居中为贵之外,再不见其余名堂。
他咽了咽口水,走到栏杆边再仔细看,又看出些道理。原来这三张椅子外表无异,地位尊卑却显在脚下。正中座位下面铺着虎皮,两只虎头在地上张牙露舌。左右两张椅子下铺黑鸟毛锦,四角各辅以一只鸟爪,一共四双鸟爪,气派显然逊色不少。可见中间者才是大王。
羞云心想:果然还是居中为大,不过二虎四鸟是何用意?可曾有些说法?他便悄悄问解大侠,大侠过去瞧了瞧,至于其中寓意,猜是“如虎添翼”的意思。
羞云拍拍脑袋恍然大悟,心想:好个“如虎添翼”,一定没错。解大侠不愧姓解!真聪明……
想罢他再到厅中左右漫步,见两边各有四根细柱,下面摆着一行交椅,每边八个共十六个,正是头领们的座位。
他心里打起算盘:十六张交椅则有十六位头领,倘若每位头领辖十个弟兄,寨子里少说也有一百多人马。比咱山庄的人手还多。方才在操场见到几十个人原来只是零头。
李羞云他又抬头向上看,见屋顶不高只有二十多尺,横梁上一字吊着五盏火盆悬在人头顶上,此时里头无火冷冷清清。
二人又在厅里绕了一圈,仍无人出来接待。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听见后门吱呀一响,不多久地图背后闪出一名小喽啰来,走入厅中抬手问过二人姓名,便请他们到首领住所去。
等了这么久,寨主终于要接待他们了,二人又惊又喜,解大侠推李羞云在前面开路,他俩一前一后绕到厅尾,打开后门出去。
正所谓久居暗室难受光明,外面天光大亮,照得他们刺眼,山间清风扑来,浑身像洗了个凉水澡舒服极了。
二人眯起眼来一看,原来后面是个开阔的大菜园子,几十亩地都是蔬菜瓜果,风景十分高爽,其上天空湛蓝,白云近在咫尺,飞鸟盘旋凄鸣,天边滑过两只雄鹰,发出悠扬之声。
李羞云抬头看呆了,走入菜园中叹道:此处离天好近,天好蓝啊,还有老鹰!……话未说完,大侠又推他前进。
二人踏入一片野地,遥见前方山崖下有片竹林郁郁葱葱,林下有座竹屋,屋顶盖着茅草,仿佛小桥流水人家。想必就是寨主住所。
他俩疾步奔了过去,一名喽啰在屋前坐岗,见人来了便起身打开院门放他们进来,扣下二人手中佩剑,回头开了屋门,
屋门共有两道,外面是个竹扉,门后还有木门。木门敞开二人刚进室内便闻见一股幽香,令人黯然销魂。李羞云打了个冷战,脊背有些兴奋,见房中布置与外头大为迥异,心中更喜,渐不那么害怕了。原来此屋外面是竹子皮壳,里头却是良木胎骨,好比石中藏玉,可谓“草莽其外,金玉其中”也。
此二重小筑最是冬暖夏凉适宜人居。现在这屋里就凉飕飕的,如清秋节气寒露成霜,让人身子爽快得很。好凉快啊,李羞云心想,一边四下看,迎门的寮屋里十分干净,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光溜溜的木头地板和墙壁,好像高人面壁居室。莫非是寨主打坐的地方?不得而知也。
二人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雷鸣般一声呼唤:“进来!”,声音是从传来的,震的宝帐微微发抖,墙上瓶里花枝乱颤,吓得羞云膝盖发软打个趔趄,忙和大侠交换眼色。
解大侠说何首领在里面,便让李羞云先上,李羞云只好硬着头皮过去,,解大侠上前掀开帐子,把他推了进去,
此刻空气中有香喷喷烤羊肉的味道,羞云闻了嘴馋,咽了咽口水心想:真是稀奇!咄咄怪事也!山寨头领烤羊肉吃,
二人正摸不着头脑时,门外又传出一声“速来!”。声音居然把关上的门板给震开了条缝。原来门没有锁。
他俩揉了揉耳朵,小心推开侧门出去,眼前又是一片艳阳,睁开眼看面前是个小院,有松竹山石桌椅,院中三个黑黢黢的大汉身上一丝不挂坐在板凳上,围着一个火堆烤山羊吃。百步之外便是山涧风景。
这回终于见面了。山风吹来,李羞云唇上假胡子有些晃动,他赶紧把头低下,生怕被他们认出。
那三个见人来了放下手中羊肉,抬起屁股一齐坐上首榻,肩并肩赤条条坐着,浑身上光溜溜的,好似三个黑皮蛋儿,只有胯下扎着一条白布。
非礼勿视,李羞云更低下头去,悄悄抬起眼来偷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大吃一惊,眼前这三人竟然长得一模一样!简直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是奇哉怪事!
只见他们一样的身材,一样的口鼻眼耳,一般络腮胡子,一样的胸毛,一样的腿毛,连手毛都是一样,浑身还有一样的臭汗。
李羞云心想:如此一来“天地人”三才正好齐了。怪不得叫三才寨,今日可算开了眼界!……想到此处他不禁对眼前三位怪侠心生崇敬之情,两腿发软巴不得给他们跪下,
不料旁边解大侠先跪了,只见他一个滑步向前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打了个大拱,口中响亮道:“在下商府总护院,”清了清嗓子,顿了一顿说,“总护院,解之机,拜见三位大王!”……
“哈哈哈!”座上三人一齐大笑,笑声震耳欲聋,刮起一阵微风差点吹掉李羞云的假胡子,震得他耳朵里面发痒,耳屎都快弹出来了。
“总护院辛苦!快快请起!”中间那位大汉口中又爆出巨声,如铁锤砸铜钟似的作响,羞云感觉唇上胡子又在震颤。那人摊手请解之机一旁落座。
解大侠慌忙起身撩起衣襟坐下给他们献笑,三人目光扶他坐定,转头直勾勾地看着李羞云,三双犀利的眼神袭来,吓得李羞云头埋到脖子里去,只见左右二人如狼似虎地看着他,仿佛看见仇人似的,只有中间那人面带一丝笑意,似乎不厌恶他。
羞云心想:呀,寨主对我笑呢。行走江湖多恩怨情仇,唯独难见真笑,有笑便是三分恩情。我也得回敬他一个。想罢脸上露出紧张的笑容。
对方却不笑了,顿时目露凶光,李羞云吓得屁股发紧,随后那人收起凶相,又对他笑了笑。羞云心想:还好还好,原来是逗我玩呢,爱笑的人便好交往。
此人坐在中间,想必就是大哥何惧天了。容貌和上次在酒楼时一样,我还记得清楚。他一定也认得我吧?……或许还是不认得好。如今全靠这胡子救命。救命啊……想到此处,他在心底呐喊,不知为何忽然又紧张起来,全身控制不住一阵乱颤。
中间那位首领转脸没有看他,把嘴边余下的笑都笑完了,低头无语挠了挠痒,拔下一根胸毛到眼前观赏,左右两人也做同样的动作。
解大侠见状依样画葫芦跟着照做。大汉吹掉手上胸毛,对解大侠说:“让我看看你胸脯。”解大侠也不害臊,赶紧把衣服扯开给他看,露出胸前白白净净的排骨,壮汉端详过后说道:“你身上无毛还敢学老子?”
解大侠吓坏了,忙把衣服盖上,嘴里解释说:“我是东施效颦,东施效颦而已。”三人闻之大笑,左边汉子忽然伸出黑手到解大侠脖子上扯了一根汗毛,疼得大侠打了个哆嗦,
那人拈着毛拿给中间人看,说道:“大哥你看,他不是无毛!他是有毛的!”“哈哈哈……”三人又是一阵哄笑。
李羞云耳朵都快震聋了,边发抖边心想:真是服了你们!胸毛有什么好玩的?居然玩的这么起劲?
中间那人仿佛知道他的心思,马上转脸盯着他看。李羞云两腿又开始发软,身子欲往地上栽倒。对方孰视他良久转头问解大侠道:“此是何人?”
解之机拱手说:“禀何寨主,此人正是管家介绍来的那位。”何惧天点了点头,伸手拿起一块烤羊排放入口中咀嚼。旁边两人与他动作一致,也拿起羊肉吃来。
何惧天吃了一会儿,打个饱嗝说道:“管家介绍来的……?老子怎么看你眼熟的很?好像哪里见过?”解大侠顿时皱起眉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李羞云。
李羞云心想:完了,这下他认出我来,该如何应对?
还没来得及想好对策,解大侠抢先禀道:“寨主,他胡子是假的。此人平时不蓄胡须,不知今日为何要乔装打扮,您可得当心。”
何惧天听罢这话抬起眼来,恶狠狠地盯着李羞云,片刻之后突然吼道:“大胆!竟敢在老子面前耍花招!不想活了!”说着把手里的羊排狠狠往地上一摔站起身来,这下把李羞云半边胡子都给吓掉了,挂在唇上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