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诧异:是谁给了她一个心怀家国天下的开阔胸襟?是谁给了她满腔忧国忧民的政治抱负?又是谁借给她一双穿透历史长空的明明慧眼?纵观中国几千年的漫长历史,“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从来都是由男人提出由男人来完成的。秋瑾是打破这种政治思维模式的第一人,勇敢做出了这样的历史担当。我想,这是无法单纯从地域文化、性格分析或别的因素加以阐释的。
作为湖湘女儿,秋瑾既有着鉴湖女侠的性情,又秉承了湖湘文化的精髓,这在她的诗词中有着淋漓尽致的体现:“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我们看到了她的志向和豪迈;“栽植恩深雨露同,一丛浅深一丛浓。平生不借春光力,几度开来斗晚风”,我们看到了她卓然独立的姿态;“十分惆怅,灯无语,一味相思梦亦叹”、“一湾流水无情甚,不送愁情送落红”,我们看到了诗情画意的美妙意境;“独向东风舞楚腰,为谁颦恨为谁娇?灞陵桥畔销魂处,临水傍堤万万条”,则流露出她送别友人时的无尽伤感……悠悠鉴湖水,养育了秋瑾纤秀的身躯,她用这般柔弱的身躯撑起民族精神沉沦的天空。
循着历史的足音,我缓缓漫步展厅,力图让自己那颗被红尘浮华浸染了的心灵变得平静些、细腻些,在平静和细腻中与历史相融,与先驱对话。展厅两边橱窗显眼的位置上摆放着一把锈迹斑驳的手枪和一件褪色的红色衣装,我走上前静静地凝视,两件看似极其普通的遗物,那么意味深长,耐人寻味,牵动着我含泪的心绪,让我陡生感念:此情此景,秋瑾女士的爱恨与情仇,刚烈与文雅,豪情与浪漫,侠义与柔肠,都蕴涵在眼前的遗物里,它还原了一个生命的原始清晰,交织出秋瑾传奇的一生。
时代要终止她传奇的人生,这同样是时代的悲剧。1907年7月15日,31岁芳龄的秋瑾在临终受审前,挥笔写下了“秋风秋雨愁煞人”的绝命笔墨,然后目别浩浩蓝天,走完她短暂而壮美的一生。7月,正值南国夏令,秋瑾却用这样的诗句为自己诀别,是她已经预感到秋天凄风苦雨的味道,还是她对眼前悲凉肃杀气氛的愤然?七个字,不是悲天悯人,反而让她比女人多了男人气,比男人多了英雄气。
“孤山林下三千树,耐得寒霜是此枝”。31岁的青春年华,正是女人一生中最有风采的时光。“秋风秋雨愁煞人”,她看到的是眼下时代的悲凉之秋,民族沉沦的多事之秋。她死在一个民族最为昏聩的长夜之中。辛亥革命的枪声即将鸣响,一个王朝正面临覆灭,她似乎听到了时代洪流排山倒海的声声撞击。
走出故居,已近黄昏。七月流火,残阳如血,染红了四周的山川河流,也染红了我的思绪。我站在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上,回眸这所普通的庭院,回眸一段峥嵘岁月,百感交集。很难想见,那个骑马执刀的女子出生在这样一个寂寞的院子里,然后从这里走出,走出土屋,走出国门,走向京城,走向革命,撩开她人生新的一页。
“枉把栏杆拍遍,难诉一腔幽怨。残雨一声声,不堪听!”鉴湖女侠的哀叹由此可见一斑。乘着暮色,我们来到西泠桥边秋瑾墓地,在暮色苍茫中与她高贵孤独的灵魂相遇。一座汉白玉雕像把秋瑾那飒爽的英姿和凛然的浩气表现得十分传神,只见她长裙曳地,眉头紧蹙,持剑沉吟。冥冥中,我的心为一种悲壮的情绪所充斥,我默默伫立在秋瑾塑像前,深深鞠躬……
枕木上的火车
在所有的交通工具中,最能触发我情感的不是飞机,也不是汽车、轮船,而是在枕木上“轰轰嗵嗵”匍匐前进的火车。
孩提时,有事无事坐得最多的是公汽和轮船,那时候我心里一直有个愿望——与火车来一个零距离接触。直到后来在我十五岁初中毕业那年暑假,愿望才得以实现。那是青春最为狂妄被称为“叛逆躁动”的岁月,似乎来不及告别父母,就和班上的十几个男同学一起,第一次走上了人来人往的火车站,第一次听到了奔驰而来的列车的汽笛声,第一次坐上了奔向远方的列车。
坐火车纯粹就是为了消磨青春,也并非今天的旅游看风景。只是觉得在一个地方呆腻乏味了,又觉得初中毕业应该算是“长大”了,却又遥遥看不到前方的希望,十几个同学结伴的旅行为我们的毕业典礼画上了最后的句号。我们的目的地是湖南长沙,要是在今天坐高铁一个多小时就可以了,而那个时候整整走了一天。一路走走停停,停停歇歇,慢悠悠的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所以只要听到咔嚓咔嚓的车轮声,哪怕是老牛拉破车,对于我们都是一种希望。早上出发,夜半时分才下车。这哪里是坐火车,简直是花钱来受罪。
令我难忘的是当年火车上的情景,破旧的绿壳铁皮火车车厢里的拥挤完全是世界末日景象,我们从车窗爬上去,人挤人人靠人,行李架上或趴或蜷着一些人,车座下还躺着些人,一个挤一个让人无法下脚。车厢里挤得密密麻麻让人无立锥之地不说,车厢里地面污浊不堪,到了晚上灯光昏暗空气污浊。加上正是炎热天气,又饿又渴的感觉现在忆起如同噩梦。只是记得父母给的钱都花在了喝水和烧饼上。后来返回时,身上没有一分钱,同学慷慨的给我买了些水果,四十年过去了,我以感恩的心情来怀念那夏日的清凉。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为什么去也说不清楚,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上了火车见了世面。我与火车的结缘恐怕更多的是它为我走向外面的世界提供了最初的记忆,枕木上的火车也自然而然成为我生命旅途中的第一个落脚点。在它有节奏的匍匐前行中,我懵懂中明白青春的节奏:青春的叛逆,有时真的是“伤不起”。全家人,包括倔强的父亲,都为我担心了整整一个星期。等我回来时,母亲和妹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只是在火车上,我找到了同学温暖的感觉。
此后每次见到火车或经过火车站时,我的心都要激烈地碰撞好一阵子,似乎总有一种用语言无法表达的情感。第一次坐火车的经历,成为一种记忆的催化剂。毕竟这种酸酸的感觉,是我从这里第一次离开了家门,第一次从熟悉的城市走向陌生的城市。
参加工作后,有了很多出差的机会。那个年代坐得最多的自然是火车了。几个同事一起的时候,我们就天南海北的聊,或者靠着烤鸭花生米卤牛肉的拼盘,在啤酒的觥筹交错中打发时光。有时一个人出差,就开始静下来发呆看人。每次看到密密麻麻地聚集着从四面八方上车的人们,看到千万张匆匆的、陌生的、严肃的并带着些许焦虑的面容,茫然机械地随着长长的队伍上下车,如蝼蚁般的向前蠕动,我的心中就开始有一丝隐隐心动:在这几百上千人的同车客中,有多少人的梦想这一次实现了?又有多少人的期待要等待他们去实现?所以,每每走过过道,都是点头致意,没有多余的语言,这也就够了。
这个时候,坐在火车上,似乎无心欣赏沿途的风景,倒是开始琢磨起车厢中他们的脸,这一张张在岁月的侵蚀中磨砺老成的脸,激情澎湃的脸,表情凝重的脸……即使是从面前推来推去的餐车,也未曾觉得他们的扰人烦恼,相反,“两块一袋水蜜桃”“十块钱一份快餐”的叫喊,都是暖人心胃的。他们陌生而熟悉的脸上,我看到了彼此需要的温暖。我们将在同一辆火车上,呼吸着同一方向吹来的风,虽然没有彼此寒暄,但善意的微笑写在他们的脸上。
火车真是一种奇幻的东西,它总能带你走向美妙的下一站。别的旅行哪有这样的苦思冥想中的享受?飞机看到的是蓝天白云,只有起点和终点之间一段短短的旅程,有时还没有调整好思绪就要摘掉安全带了,哪有什么记忆留下?更为主要的是,飞机上好像彼此都形同陌路,个个都是正襟危坐,有时连最基本的客套都省略掉了。正是这个原因,没有特别的事情和特别的时间要赶,我选择坐火车。
记得六年前八月初到贵阳出差,去时两个人,由于是旅游旺季,回来时火车票很不好弄,但一个人还是执意坐32个小时的火车。虽然天气很是炎热,空调时好时坏,有些难受,但是因为有特别的氛围,觉得收获不小。
回来途中,和邻近铺位的几个人混熟了。其中一个也是热爱读书写作的,听他讲《三国演义》上的故事或者写作上的体会,眼界大开。还有一位中年人是麻将高手,几乎是天天要上桌“娱乐”的,我们中午十二点聊天的时候,他居然接到了四个“邀约战斗”的电话,听他说麻将经,也觉得是一种享受。最有趣的是一个工程包工头老板,他自嘲工作压力太大,坐火车是解压,他几乎是一路卤牛肉和“白云边”白酒陪伴过来的。这老板每隔三几个小时,就要“麻醉”一次,有时还邀请我们一同品尝。酒喝多了,不免昏睡,睡梦中还居然要说些“哥们碰杯”的梦话。听着他醉醺醺的鼾声和梦话,我们都感到了温暖。
人生苦旅,每个人在途中的表情各不相同:有的人生精彩无限,有的人生萎靡不振,有的人生平淡如水,有的人生厚重如泥……喜欢读书写作的生活平淡倒也自得其乐,喜欢麻将的倒也品尝到了生活的有滋有味,而包工头老板却在梦中寻找着难得的逍遥。“人生各有所乐兮”,火车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温暖彼此的平台。
火车到了武昌,正是晚上十二点。下车的刹那,街面上的热度陡然升高到接近四十度,而让我内心澎湃的,还有一路几个同行客。尽管他们有的中途下了车,但是每每想起来,总觉得是老朋友,虽然彼此都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真没想到,32个小时的枕木相撞,碰撞出了我们几个同路人的温暖。
我们一生要经历多少事?不知道。我们要与多少人萍水相逢?不知道。我们一生中要跟多少人交往?也不知道。无论是独行或者一路同行,我们习惯把身旁的人当成看客。当有一天你同样成为他们的风景,他们会仰起头来,表现虔诚,而内心里,又是另外一番温暖的模样。
火车是思乡的路,火车是温暖的归途。火车还是最真情感的爆发地。
每次出差回来坐火车,朋友总要坚持送我一程。虽然都是上了年纪不轻易动感情的男人,每当走进火车站在检票的前一秒钟,心中多少有些失落。招招手,真的不想离别。这个时候,哪怕只是因为工作业务交往一两天的朋友,内心也有温暖的感觉。
如今因为工作关系,女儿往来北京。每次女儿坚持自己一个人上车,可是当真的有一次我送她时,我的眼前浮现的是《背影》中那个父亲的形象。女儿能读懂父亲我的隐隐不舍的心吗?
朋友送别的友情,父母送别子女的亲情,夫妻或者情人告别的爱情,火车站为现代人提供了最好的情感驿站。或许是明天就能相见,或许是三年五载的思念,再或者是一辈子从此彼此相望,所有的人,所有的情感都在那汽笛的一声鸣叫中得以汇集和释放。想想情人最后一别,无论曾经的伤痛有多深,曾经的苦楚有多少,而一到离别,终究是难舍难分的。隔着枕木,窗外窗内早已是模糊一片,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远方。没有了“寒蝉凄切,对长亭晚”的现代人,别离的情感何以寄托?到了火车站,上了火车,你终会明白现代人情感的脆弱。枕木上的火车出发前的一声汽笛,照样可以代替古人的长亭。
没有想到的是,到了今天,枕木上的火车都快要成为一种绝响了。
今年元旦从深圳转车广州回到武汉的路途,车子一到湖南就开始飘起雪花来,只可惜欣赏这样美好的景物的喜悦之情,全被一个多小时的高铁冲淡了。差不多一千公里的路程,短短三个小时的风驰电掣,就呼呼的飘走了。虽然里面温暖如春,我却感受不到半点温暖,都是行色匆匆的过路人,表情严肃或者闭着眼睛倚窗斜靠,哪里还有坐火车温暖的感觉?
从武汉到上海四个多小时,从武汉到北京不远的将来也只需要五个多小时……我也实在不敢相信,在城市交通现代化快速发展的今天,原来慢摇的火车也许会从此成为绝迹,逐渐退出我们生活的舞台。那个时候,我们所有关于火车的沧桑记忆,也许只能印在记忆的深处。有的记忆,还没有来得及拾起,就早早遗落。没有枕木上慢摇的火车,也许我要与火车告别了。想到这里,我为这个即将变为现实的变化感到了措手不及。
大约是“速食主义”的风行,当动车高铁取代枕木上的慢火车,就如同现代青年男女的爱情婚姻,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有房吗”,然后直奔主题,一切太快。没有了爱恋的节奏,如同没有火车在枕木上的“哐当哐当”,虽是吵了点,但无妨这是一段完美的爱情。爱情是慢慢谈出来的,旅行是慢慢走出来的,最好能有枕木的记忆。
枕木上的火车,承载起我人生许多温暖的记忆,给我永久的眷念。
香山秋韵
国庆长假,和妻子一道去北京看女儿。这些年,无数次来北京,总是行色匆匆,无暇光顾香山。在我的想象中,万叶飘丹的香山是现代北京的一张风景名片,更是古老北京的一个文化象征。
我欠香山一个约定。10月5日,正逢九九重阳,我们一家人选择这个日子去造访香山,只为圆一个深藏心底的梦。
香山位于北京海淀区西郊,距市区20公里。沿碧云寺步行上山,一条长长的街道,灯笼、彩旗依次挂起,大大小小的商铺、餐馆人声鼎沸,生意兴隆。摊主们殷勤地招呼着生意,烤白薯、炒毛栗、爆米花、煎香肠、新鲜出锅的冰糖葫芦……未曾想到,京城香山和我见过的其他旅游景点一样,也充溢着浓郁的市井气息。
北方山系的秋色不仅比南方来得早,而且来得更实在,更满溢,占据了属于它的每一隅空间。头顶上,晴朗的天空并没有多少云彩,山麓间,阳光从茂密的绿丛中斜射下来,撒落一片耀眼的金色,让人有一种明朗而舒缓的情调,有一种强烈的视觉对比。人在山上,山在景中,不知不觉中,我已融入了香山的秋色,拥抱了香山的秋色。
这个时节,慕名到香山的人,几乎都为欣赏红叶而来,然而眼前的香山,却看不到成片的红叶。各类彩叶植物,如地锦、白腊、银杏已陆续变色,呈现出红、黄、绿相间的色彩。满山的枫树和黄栌树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一眼望去,深翠浅绿的树丛间或点缀着一抹淡淡的橙黄,由近而远,伸向远方天空的尽头,辉映成一片灵动而明澈的美景。
秋色无垠,也许正应验了“一片落叶惊动了整个秋天”的俗语。秋色中的香山,到处都是成片的黄栌和枫树,但逆节气生长的古松翠柏,比起南方一些山上绽放出的各色各样的荆棘和花草,似乎显得单调了许多。山上树高林茂,古木参天,丘壑起伏,秋风起处,附近的松林发出轻轻的吟啸,似碧波相拥,别有一番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