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公园北门的眼镜湖,是中华民国时所建,由两个形如眼镜的圆形小湖和一座单孔小石桥构成。湖边树木葱郁,溪流潺潺,几棵杨柳树格外引人注目,树干粗壮高大,遮天蔽日,交汇成一片清荫。看着眼前的垂柳,我好生纳闷,因为一直以来.我所见到的江南杨柳总是与小桥流水相伴,与亭台楼榭相依,舞动着小家碧玉的婀娜与多姿,而这里的杨柳却挺立在水岸边,摇曳在秋风中,凸显一种大家闺秀的性情与风范。莫非,南方与北方的植物,与南方人的细腻与北方人的豪放性格一样,原本就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阐释?
在玉华山庄景区的一处草坪上,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着一身白衫,刚刚练完太极拳,满头白发宛如秋风里的芦花,一看便知道是当地人。我怔怔上前,向老人讨教:“什么时候能够看到香山的红叶?”,老人捋一捋白发,微微一笑:“香山红叶与霜气有关,霜重叶红,今年的霜气来得稍晚,大约再过两周,一场霜降过后,香山10万棵黄栌,13万株枫树便在一夜之间变得姹紫嫣红,灼灼夺目的红叶林,将把整个香山染得血红……”老人诗一般的语言感染了我,也给我带来无尽的遐想。我下意识的转过身去,注视着眼前成片的枫树林,此时,它们椭圆形的树冠,棕色的枝条,细长的叶柄,看上去是那么内敛,那么朴实无华,它们若有所悟的沐浴在一片秋色里,在沉吟中积蓄芳华,静静地等候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寒风和霜露,然后尽情的绽放出它们蓬勃的生机与活力。
一路拾阶而上,经过一处宽阔的楼台,来到山腰处的香山寺遗址。香山寺始建于盛唐时期,是香山文化的发源地。一百多年前,侵华联军的冲天大火把香山寺焚毁得残损不堪,只剩下了一些残壁断垣、卵石甬道和青砖基石孤零零的散落在泥土里,在茫茫秋色中诉说着历史的变迁。望着足下的废墟,我眼前仿佛闪过一段历史的幻影。悠悠百年,历史虽然可以追溯,时空却无法逆转,大自然赋予了香山美丽的奇山妙水,我们却无法保护好属于人类共同拥有的文化遗产,唏嘘与叹息之余,心底留下一丝淡淡的忧伤。
遗址旁边,经过修复后的静宜园堪称香山欣赏自然风光的最佳景点。环顾四周,洪光寺、昭庙、正凝堂都裸露在一抹秋阳里,在瑟瑟秋风中显出几分孤零和静穆。我慢慢走近寺边的几棵元宝枫前,细细观察满枝随风飘摆的叶片,依稀可见那黄绿相间的叶片前端已然闪出斑斑点点的红意。
金秋十月,秋染香山,缕缕斑驳的阳光投入山林中,阵阵凉爽的秋风摇撼着万木金色的枝头,参天入云的古松,曲径重叠的小径,嶙峋突起的山峰,巍峨雄壮的殿宇,构成了一副绝美的秋景图,铺展在我的眼前,浪漫而富有诗意。香山的秋色,美得清澈,美得酣畅,美得悠远,美得深沉,美得无法言说。我不知道是怎样的灵气才孕育出这样一座集幽雅、秀媚、大气于一体的行宫御苑。
沿香山公园的东宫门南行,便是景色宜人的静翠湖。风景区内三面环山,以山为屏障,以流水为玉带,湖边亭台层层,秋色弥漫,山坡上植被茂密,乔松苍翠。我坐在“对瀑亭”旁的石凳上小憩,内心徒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念和惬意:香山,没有红叶的香山,虽然没有杜牧笔下“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绮丽与妖娆,却依然有着当年杨朔笔下“最浓最浓的秋色”的意境,依然是那么绚烂美丽,风情万种,令人赏心悦目。
双清别墅是香山最著名的景区之一,在丛丛绿色的掩映和簇拥中,一排坐西朝东、灰瓦白墙的仿古式平房,显得十分宁静与祥和。院中央有一棵古老的银杏树,枝干探向水面,树下落叶满地,犹如一张金色的地毯。院落四周竹影扶疏,古树环绕,尤其是那棵已逾百年的高大棣棠树,银白色的躯干,在万绿丛中格外显眼。叶渐渐成黄,依旧张狂的斜指天际,沉默的倾泻着岁月凋零的美。
院内有两道清泉,常年流水不息,一股流向知乐濠,一股流向静翠湖,“双清”二字缘由于此。1949年3月,毛泽东由西柏坡来到香山,居住此处,直到11月才迁居中南海。别墅内,毛泽东简易的办公室和住所保持完好,让人感动和敬畏的同时,又会多了一份凝重。一代伟人曾在这里踌躇满志,勾画新中国的蓝图,那深藏在我们心底的历史记忆,仿佛随手可以触摸。于是,我在心里问自己:香山,是不是因为有了双清别墅,有了毛泽东建国前留下的烙印,才能尽得风气之先,才显得更加超凡脱俗,耐人寻味呢?
趁着休息的当儿,我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本散文集翻了几页。女儿笑我不珍惜香山的风景,转移了情感注意力。是呀,九个月的等待,才等来一个季节的风流。十月的香山,正是一篇自然绘出的色彩浓郁的散文集,诗意的抒情,泼墨的绘画,江山添彩,丹叶增色,自然是本天书。凝神屏读尚且不够,哪有闲情阅读消遣文字?合上书,眼前的香山绽放一秋的美丽。
午后时分,我们乘缆车游览香山最高峰——香炉峰,在无比开阔的天地之间,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饱览香山全景,领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空灵和意境。峰顶上建有重阳阁、踏云亭、紫烟亭三个各具特色的亭阁,站立亭阁观景台上,从不同的角度放眼望去,山峦绵延,云霭飘渺,长空无限,远处的紫禁城影影绰绰,各式楼宇星罗棋布。走近紫烟亭,女儿扶栏远眺,显得异常兴奋,突见她面对起伏的群山大喊一声,不知是在抒发心里的喜悦,还是在释放来自都市的压抑。妻子买来一条红色的祈福带,用笔写上全家人的名字,高高地挂在树枝上,祈望香炉峰的灵光仙气给一家人带来幸福和吉祥。
大凡有点名气的山,都有一段精彩的历史,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而香山,素以红叶著称于世,为古今文人墨客所称道。此行没有看到香山的红叶,未免有些遗憾,然而,我却看到了香山秋日里别样的色调和神韵,看到了香山非凡的气度和魅力,或许,正是这样的一种灵动与内蕴,才孕育出了香山秋日的成熟与美丽。我想,红叶再美也只是过眼烟云,因为它们注定会随季节的变化枯萎和凋零。而香山之美更多的在于它的灵气,只要用心去体味,这样的美无处不在,它会长久的凝固在人们的记忆里。这就如同人生四季,一叶知秋。过了知天命之年的人生,岁月的洗礼,再也不是一朵芬芳的花朵,一片色彩斑斓的叶子,也许有一丝丝的遗憾,偶尔也会泛起点点涟漪,但只要依然以平常心笑对人生,这样内涵的美,又何非得以妖娆的红叶昭示天下之人?静穆的世界,泥土的气息,徜徉在生命的季节中,早已让人醉倒在色彩斑斓的秋色之中。
告别香山的那一刻,已近黄昏。沿一条蜿蜒曲长的石阶小路向山下走去,一轮浑圆的夕阳悬在西边的尽头。此情此景,不由使我想起了唐代诗人王绩的那首《野望》诗:“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借秋色,山山惟落晖。”一抹夕阳余晖,一山诗意烂漫,我在秋日余晖里再一次阅读香山的婆娑和秀美,思绪的碎片还在秋韵浓浓的山间游走。
我在山脚下驻足,默默地回望香山,目送她诱人的背影,轻轻离去。没有红叶的香山秋韵,仍然是浪漫的散文情诗,成为我整个秋天静美的记忆。
乡村婚礼
去年春节前夕,和妻子一起回到她的家乡。这些年,难得回乡一次,偶尔回乡,所见所闻总有几分亲切和感慨,难以忘记那一双双期待的眼睛,难以忘记乡民的淳朴和善良,这种滋味是没有乡下生活经历的现代都市人难以理解的。
这次回乡,所见到的原汁原味的乡村婚礼场面,着实让我耳目一新。
乡村不大也不小,四十来户人家,两百多淳朴憨厚的乡民。村里平时是难得见到一两个年轻人的,随着春节临近,一些在外打工的年轻人纷纷结伴返乡,使往日寂静的乡村一下子变得热闹而有生气。对这些年轻人来说,春节是他们回家团圆的日子,也是他们结婚的“旺季”。因为春节过后,他们又会背起行囊到广东、深圳或福建沿海一带去打工赚钱。
赚钱,似乎是个很有诱惑力的词语,但只要看看他们一路风尘,赶在大年夜吃团圆饭前挤上火车的疲倦,就知道他们的心酸和劳累。省吃俭用的他们腰包里多的有个上万块钱,少的有个几千块钱,差点的连盘缠都是找同乡借的。赚得稍多点的,过年回家总不忘记给辛苦了一年的父母买点吃的穿的。囊中羞涩的,几天都呆在家里不愿出门。二十刚出头的他们,此次回家过年都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为了完成父母的心愿,早早的成个家,算是做个交代。
新郎和新娘有的是一起在外打工的伴儿,有的是同村或邻村以前的相好,几年前就见了面的。还有的则是突击请媒人摆过酒席的。不管哪种情况,这次成亲的规格比起前几次的小打小闹来说,要上个档次。回来见到了父母,同对方长辈一商量,就要赶在年前办完结婚喜事。村里的老人告诉我,这就是现代版的乡村爱情,没有多少繁文缛节,也没有花前月下的儿女情长,一切都是“速成”的。
在这个不算现代的乡村,筹办婚礼不是一件复杂的事情:几件简单家具,几套棉絮,少许电器,便是婚礼的全部家当。家具是从镇里小厂拖回来的,还带着新刷的油漆味。棉絮也是从小摊上急急买回来的,七八十块钱的一套,罩着大红的外套,格外鲜艳。电器几千块钱可以全部办齐,洗衣机、冰箱、电视机暂时是不买不用的,因为婚礼一结束,一切都成了摆设。
选好了宴请亲戚朋友的日子,杀猪宰鸡买鱼,再简单去集镇上买点新鲜菜就成。只有一样是特别讲究的,那就是摆宴席的喜酒。喜酒不是葡萄酒或一般度数的瓶装酒,而是清一色带点烈性的散装白酒。“喝酒不怪菜”,每一道菜都是现炒现上,菜的品种和味道如何无关紧要,酒一定是要让客人喝好的。每张桌子上放上那么四五斤壶装的烈酒,就够你八个人或十个人一桌过足酒瘾的了。露天餐厅扯着几张长长的篷布,二十多张桌子一字排开。族长来了,村长来了,舅舅来了,伯伯叔叔来了,七大姑八大姨的也来了。红包是少不了,主人一一笑纳,然后要把送礼人的名单和金额直接张贴在门口的红榜上。
请来的乐队是由村里爱好吹拉弹唱的艺人组成的,虽谈不上专业,但也算是乡村婚礼的一支“专业乐队”。在结婚进行曲的音乐伴奏下,客人们开始相互劝酒,一盏下怀,略有醉意。接着是新娘新郎敬酒,两杯下来,人已开始有点恍惚。等到主家父母敬酒时,这酒就开始浑身发热。若是家庭有点背景的,乡长镇长也会前来赏光,非要把人灌个半醉不可。酒过三巡,乡民们黧黑的脸上红得发亮。
借着酒力,桌上的人开始亢奋起来,相互开着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乐队为了捞点“外快”,就在舅舅、伯伯或者叔叔桌前说点让人激动的话,讨个“彩头”。不管主人家境如何,也不管儿女在外面混得怎样,这时主人出手都是大方的,儿女的终身大事,图的就是热闹、吉祥。一桌酒席下来,乐队“捞饱”了,演奏得也更上劲了。一首首《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今天我要嫁给你啦》等助兴的曲子,为乡村朴实的婚嫁增添了喜庆气氛。
两点钟一过,响炮开始了。响炮也是土制的,放上几挂,几里外都听得到。新娘围着湾子转一圈,表示同她曾经生活过的父老乡亲们告别。每经过乡民们的门前,早已准备好了的鞭炮就响个不停。一路的响起来,整个村子在这红色喜庆里显得热闹非凡。新娘的家人是要撒点钱来表谢意的,十几二十几块钱的红包丢下去,孩子们拼命地去抢,把抢来的钱又赶紧去村里的小商店买了鞭炮炸个不停。
据说乡下结婚十分讲究场面,来捧场的人越多,主人就越高兴,越有面子。一场婚宴,两个人牵手,全村人喜庆,很有和谐的意味。
烈酒喝了,欢送的鞭炮也炸响了,只等接新娘的小车开进来。小车多半是租来的奥迪、本田、别克,少的五六辆,多的十几二十辆,全都贴有大红的喜字,扎着大红绸缎。车队一路威风的经过满是灰尘的土路,一直开到新娘家门口。“接新娘的车来了!”一群男女老少一边喊着,一边前呼后拥地向新娘家奔去。锣鼓敲起来了,鞭炮再一次炸响,整个小院人头攒动。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只见新娘嚎啕大哭起来,紧紧牵着母亲的手不放。母亲抽出手来不停地为即将出嫁的女儿擦拭眼泪,擦着擦着,自己也禁不住哭出声来。就这样,母女俩相拥而泣,哭上半来个时辰。喜泣的泪水,动人的场景,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连上了年纪的老太婆也跟着流眼泪。
新娘哭的内容一般是没有照顾好父母,希望父母多多保重,母亲的哭诉,则是说女儿在外打工四五年,吃了不少苦,要女儿今后“常回家看看”。只有新郎默不作声,或许为迎娶新娘喜煞了,西装革履,手捧一束鲜花,不知道如何表达喜悦。新娘在伴娘的扶携下,双手紧提着拖地的婚纱,猫着腰钻进小车。小车司机过来讨喜钱,新郎大方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据说这是不重也不少的一笔钱。仅是租车费用,少说也要两三千。接过红包,小车一溜烟地开走了,卷起一阵灰尘。孩子追起了小车,不一会,小车就把人丢得老远。这时的父母早已哭成了泪人,在亲戚朋友邻居的安慰下望着小车渐行渐远的背影发呆。
都说虎年无春,虎年是“寡妇年”的民间说法很是盛行,淳朴憨厚的乡下人对此也毫不怀疑,所以抢在年前婚嫁的自然多了起来。他们只希望早早把儿女们的终身大事给办了,然后安安稳稳地过好每一个日子。作为一个匆匆过客,面对这样速成的婚礼,我心里不免有点犯嘀咕:如此仓促的婚礼,会不会给这些打工一族的婚后感情留下阴影呢?但愿我的担心是杞人忧天。
看得出来,完成了一桩大事的父母们表面上是轻松了不少,但他们的内心又开始担忧起来,来年女儿女婿又要外出打工了,他们中有的能够在一起打工互相有个照顾,有的只能通过电话互相问候聊以慰藉。外面的世界太精彩,太无奈,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什么呢?
我听说,在虎年的春节里,乡村从腊月初一到大年二十七八,打工仔打工妹们的结婚仪式就这么热闹而简单的连续进行着。所在的乡村,十几天里嫁出去娶进来的新娘就有七八个,烈酒、响炮和小车,为他们的淳朴婚礼作了最真实的见证。
回来做客的几天里,见识了这质朴的人文,质朴的婚礼,质朴的村民,以及不随世沉浮的原始民风,让我赏心悦目,感慨良多。沉浸在迎娶的热闹鞭炮声中,呼吸着乡下清新的空气,感受着田园风光的自然和秀美,分享着传统节日的喜悦,我在心里默默地为一对对新人祈祷和祝福。
短暂的欢乐之后,等待他们的,又将是彼此天各一方长长的思念。在走进现代都市的每一个角落,烈酒、响炮和小车是虎年永久的回忆,也是一生难得的记忆。他们所能期待的,也许只有来年春节的再次相逢。
城里的月光
城里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