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陪同的导游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土家妹子,行程结束时,她主动邀请游客中的一位小伙子对唱土家民歌,小伙子欣然笑允,一曲《龙船调》唱得我们心荡神摇,朗朗笑声在峡谷间久久回荡。随后她与小伙子开起玩笑:“既然如此喜欢大峡谷,何不在恩施找个土家妹子?”小伙子憨然一笑,无言以答。我笑他爱恩施爱得不真,若是有心,到恩施定居,山美水美人更美,都是人生的福分。
我是没有这个福分了,我能做到的,是把大峡谷美好的自然风光收藏起来,藏于眼,藏于心,藏于每一处肺腑。
红色的记忆
一直以来,我对延安有着一种心驰神往的萌动。终于,在这个草木飘香的六月,我怀着朝圣般的虔诚,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四个时辰的车程,踏上了这片红色的热土。
日薄时分,汽车追逐斜阳驶入延安市区,我即刻被这座北国边城独特的地貌和景致所吸引:城区两边是蜿蜒起伏的山峦,层层迭迭,灌木葱郁,几乎看不到黄土地的踪迹。在两山相依之间,一条护城河依偎着宽敞的柏油马路,平行向前伸展,穿城而过。两山夹一河,使延安这座中国版图上普通的小城成为了地道的风水福地,依山傍水而行,别有一番情趣。
城区中心,一幢幢高楼鳞次栉比,错落有致,街道整洁干净,店铺生意兴隆。这些年,随着西部大开发战略的实施,延安不仅开发了天然气,新建了炼油厂、卷烟厂、火车站、飞机场,还建起了延安大学、中央延安干部培训中心。历史在变,沧桑在变,延安也在变。经历了改革大潮和现代文明的双重洗礼,延安这座古朴的小城蕴涵了更加丰厚的文化底蕴,焕发着新一轮的生机与活力。
这就是我遐想中的延安吗?眼前的一切,完全颠覆了我对这座小城闭塞、贫瘠的想象,看不到一点随世沉浮的景象,更看不到北宋范仲淹笔下“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燕去无留意”的印迹。
我们入住的万花山庄是一个距城区约有十多公里的普通院落,房屋、设施虽略显简陋和陈旧,但院内小桥流水,绿树红果,尤其是院中央那几棵并不高大的夹槐树,绽放出一串串紫色的花朵,垂挂于树梢,把整个院落点缀得幽静而淡雅。陕北边陲的夏天,与内地不大相同,虽说白天最高气温也能达到35度以上,但早晚气温凉爽宜人。晚饭后,和几个同行朋友登上屋后的一座小山峰,顿感凉风习习,心旷神怡。远处,灯火阑珊里的延安城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陕北高原的黄土地上。
夜色中的延安,真美!
翌日清晨,我们驱车前往枣园。晨曦中的枣园犹如一幅色彩斑斓的水墨画,花木繁茂,景色秀丽,环境清幽。伫立在毛泽东、周恩来、朱德、任弼时等一代伟人居住过的窑洞前,目睹他们简陋的住所,亲抚他们用过的书桌,聆听延安党校肖纯柏教授精彩的讲解与点评,感受老一辈革命者的艰苦历程,我们无不为之动容,为之震撼,为之汗颜。在这世界上最小的指挥所里,开国元勋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指挥了世界上最伟大的战役;在这昏暗、摇曳的油灯下,一代伟人创造辉煌,成就伟业,谱写出永载史册的历史篇章。我想,只有此刻亲临其境的人,才能真正领悟“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真理,才能幡然彻悟“得民心者得天下”的真谛。
走出窑洞,在门前的一棵枣树下,我虔诚地捧起一把黄土地的泥土,好想从中闻到峥嵘岁月留下的气息:四壁黄土的窑洞,一盏盏如豆的油灯,就像一把把火炬,光芒四射,照亮了革命的征程,照亮了中华民族一个新的时代。
踏着历史的足迹前行,在两行高高白杨树的引领下,来到驰名中外的“杨家岭”。在这里,窑洞门前的一张小石桌,陈列室里的一张旧图片,甚至是黄土地边的一块灰石岩,都诉说着一个感人的故事,都演绎了一段非凡的传奇,让人刻骨铭心,荡气回肠。在这里,毛泽东写出了鼓舞人心的《论持久战》,发表了“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著名论断,为艰难的抗日战争注入了“清醒剂”。在这里,我们追忆历史,缅怀先烈,感悟人生,经历着一次精神的洗礼和人性的升华。
早在1938年,著名诗人何其芳就在《我歌唱延安》中写道:“在青年嘴里、耳里、想象里、回忆里,延安像一支崇高的名曲开端,响着洪亮的音调。”正是从这“音调”中,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在热血革命的征程中看到了延安的希望,也看到了新中国诞生的曙光。
在延安革命纪念馆广场,矗立着毛泽东主席的巨型铜像。据说每逢节日,延安人民都会自发地在铜像前献上鲜花、苹果、红枣,以表达他们对这位旷世伟人的爱戴和崇敬之情,怀念当年延安“只见公仆不见官”的清风岁月。驻足在伟人铜像前,我百感交集,久久不愿离去。一代伟人已然逝去,杨家岭的枪声已渐久远,我们在逝去的岁月里缅怀伟人的丰功伟绩,在红色的土地上追寻和传承伟大的延安精神,心里有一种神圣的责任。
广场的另一侧,一群头裹白毛巾,腰系红布带的陕北汉子和身着红绸衣裤的俊俏妇女正在表演“安塞腰鼓”,每一个舞姿都是光与影的变幻,每一个跳跃都是一种力量。一切都是那么简单,又是那么真实。这气势磅礴、极富想象力的鼓声曾经震撼了奥运会场,装点了中国世博的风采,也成为祖国六十华诞庆典的一道亮丽风景。站在前排的那位老汉,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那皱纹里浸润着他生命年轮的沧桑,也印烙着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下午,前往宝塔山参观。一路上,我始终沉浸在儿时书本里“巍巍宝塔山,滔滔延河水”的描绘之中,期待那美丽与壮观景象的显现。车至山下,举目远眺,乳黄色的宝塔被清凉山、凤凰山、宝塔山围绕着,延河水、南川河从山下穿流而过,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高耸的宝塔显得格外耀眼。
宝塔山位于延安城东南,建于唐代,高44米,共九层,是延安的标志性建筑。山上有范公井、摘星楼、东岳庙、嘉岭书院、烽火台等古迹。明延安知府顾延寿曾在此赋诗:“嘉岭迭迭倚晴空,景色都归夕照中。塔影例分深树绿,花枝低映碧流红。幽僧栖迹烟霞坞,野鸟飞归锦绣从。”
塔底层两个拱门的门额上分别刻有“俯视红尘”和“高超碧落”字样,颇有道家物随心转,境由心生,意由心发的意味。仰望这圣洁的塔楼,回想先辈们开创江山的艰苦岁月,让人超凡脱俗,心若止水。我在想,我们这些身在红尘的匆匆过客该如何在滚滚红尘中铸就“碧落”的胸怀,追求一片属于自己的“绿洲”呢?
沿塔内阶梯登上塔顶,延安城全貌尽收眼底,似有“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滋味。眼前的宝塔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高,我想之所以被人们赞之为“巍巍”,是因为她是延安的精神坐标,她的高度足够让世人景仰。当年延安的宝塔吸引了多少热血青年追求的目光,他们千里迢迢,遥望宝塔的虔诚和未曾有过的庄严,是今天的青年很难理解的。而远处那条被古今文人骚客赋予了无数溢美之词的延河水,由于气候的变化和时代的变迁,已失去了“滔滔”的气势,仅剩下几股“涓涓”的细流,缓缓地由北向东流去。
夕阳西下,我们走进抗大纪念馆。古色古香式的校门上方书写着“中国抗日军政大学”的字样,校门两边墙上写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校训。此情此景,蓦然唤起我们对那段波澜壮阔历史画卷的回忆。
抗大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军事学院,千千万万名抗日勇士和中国革命的脊梁从这里走出。虽然那段岁月早已逍逝在历史的硝烟里,但它所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穿越古城千年的风雨,滋养着继往开来的华夏儿女。
这个夜晚,我依偎在红色摇篮的怀抱里,思绪飘逝,心海如潮,久久难以入睡。千百年来,时光抹去了曾经的痕迹,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在时间匆匆的脚步声中,民族的命运在这里转折,我感觉到汩汩流动的热血在胸中沸腾。
延安,是红色的。
从延安返回西安,途经南泥湾和壶口瀑布。汽车沿着包茂高速向北疾驶,八百里秦川从窗外掠过,不到一个小时就进入方圆百里的南泥湾。由于行程所限,我们不能下车参观。从窗外望去,广袤而肥沃的土地好似披上了一层绿色的地毯,淡紫色的花草与绿油油的庄稼交相辉映,不少地方还种上了水稻,田间地头散落有耕作的人们……好一派陕北好江南的风光!
曾经贫瘠落后的不毛之地,居然神话般地变成牛羊遍地的“江南”,南泥湾精神从最初生产自救的一种简单劳动,裂变为一种闪耀着永恒真理的不朽精神,这就是一代拓荒者创造奇迹的见证,沧海桑田,撼人心魄。“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此时,我们仿佛听到了《南泥湾》熟悉的歌声,仿佛看到了三五九旅拓荒的身影。
烈日当头,热浪扑面,我们来到位于晋陕峡谷之间的壶口瀑布。两岸岩石在此陡然一缩,形成了一条只有二三十米左右的狭槽,槽道下又奇特地出现了一个高低悬殊,落差极陡的深谷,只见“湍势吼千牛”的瀑布一泻千里,雄浑无比,河面上弥漫的轻盈薄雾与瀑布飞溅的水雾相映成趣,在正午阳光照射下分外夺目,让人感慨天物造化,幻若仙境。自然界的生命在毫无羁绊的状态下兴奋着,放纵着黄河的自信和决心。有这样的水为我们的民族担纲,还有什么不可征服的困难呢?
当地一位同仁告诉我,壶口瀑布最佳观赏期为两段,一是3至5月,冰雪消融,桃花盛开,称作“三月桃花汛”;二是9至11月,水流湍急,清流涌动,称作“壶口秋风”。虽说此行处在“佳期”之外,但能够一睹壶口的夏日风情,也别有一番情致。
壶口之行,为这次红色之旅增添了情趣,也陶冶了我们的情操。一头是红色摇篮延安,一头是母亲摇篮黄河,黄土地、黄皮肤、黄河水,千年的文化在这块土地里沉淀,在这片河流间交融,让每个炎黄子孙为之自豪。
挥别延安的那一刻,我向英雄的延安人民深深三鞠躬,是他们在近代的中国历史上哺育了千千万万的中华儿女。今天的延安,已成为一本本厚重的历史教科书,成为一座支撑人们信念的精神家园。我看到的延安宝塔山、延河水、土窑洞、小米饭,无论是风景与风物,还是风情与风韵,都将化作我心中永久的红色记忆。
红色的记忆是温暖的,也注定是挥之不去的。
血与泪凝成的美丽
两年前的秋天,我出差到济南,膜拜了李清照的故居,回来之后在《芳草》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苍凉的美丽》的散文。随后,杂志社副主编钱鹏喜先生约我面晤。他告诉我,在中国女杰中,他尤其偏爱李清照和秋瑾。我一时有些疑惑:不同朝代两位女性,一位是古今扬名的“婉约词人”,一位是享誉中华的“鉴湖女侠”,何以相提并论?钱先生告诉我,两位女性性情不同,诗文风格也迥然有异,读来别有韵味。临别时,钱先生嘱我得闲时去秋瑾故里走走,写点文章。钱先生是知名的专业作家,也是我的兄长和老师,我们之间素有“知青文友”情结。他的这番话,我一直铭于心,施于行。
今年9月,在辛亥革命百年庆典前夕,我邀上几位文友,径直来到浙江绍兴,拜谒秋瑾故里。
秋瑾故居位于浙江绍兴城南塔山南麓的和畅堂,是一所始建于光绪二十二年的灰色平房。房屋坐北朝南,依山而筑,青砖乌瓦,白墙硬顶,穿斗结构,丝毫未加粉饰,看上去只是一个婉约简洁、清静素雅、略显土气的农家小院。一路上,汽车穿越繁华的商业街区,呈现于我们眼帘的是一派车水马龙的景象,即便是地处偏远的江南小镇,也充满了现代气息。陡然间跳出这样一间古朴沧桑的小屋,我们眼里即刻充溢了些许古典的余韵,思绪也从现实回到了百年前的那个朝代。
现代化节奏的城镇,古朴风情的清朝院落,这是历史传承、延续、碰撞的印迹,还是江浙人独有的文化智慧?自古江浙出政治名人,出才子佳人,出巨商富贾,是否得益于这方水土的滋养?
庭院内有一株枝干犹在的玉兰树,据说当年南方没有玉兰树种,秋瑾从日本留学归来时带回此树,并亲手种植。正屋门楣上“秋瑾故居”匾额系何香凝手书。东边的小楼为秋瑾卧室,均按原状布置,木床、书桌皆为当年原物。屋内仍挂有一张男装小照,照片中的秋瑾梳圆发髻,清丽端庄,英姿飒爽。隔着冰冷的玻璃相框,隔着久远的历史年代,我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选择,但那巾帼不让须眉的侠客仗义之气,着实让我动容,让我汗颜。
卧室里的书桌以及文房四宝,显示了秋瑾的另一个身份:文人。秋瑾出身仕宦之家,有良好的家庭背景,后嫁入豪门旺户,为夫命官尊贵,膝下儿女承欢。她从小聪慧颖秀,对杜甫、辛弃疾、李清照的诗词吟读不舍,过目不忘。在那个凄苦的年月,她用那双纤细的手,写下了120多首诗、38首词以及大量的白话文散文、歌曲、弹词。听着导游的讲解,我在想,如果不是处在列强蹂躏、国力懦弱、风云激荡的纷繁岁月,她应该和才女李清照一样,本应该是一个在中国诗坛上有着重要地位的女词人,本应该有着吴越丝绸般柔滑的绵绵情思,本应该在风花雪月的庭院里吟诵西湖的残照和弱柳。
这不由让我想起了词人李清照。同是女子,北方的女子写出了柔情似水的儿女情长,南方女子完成了勇敢男儿的英雄本色,历史好像就是这么错位。李清照的苍凉,终生在寻寻觅觅,秋瑾的刚烈,短暂的人生在上下求索,原本不是一方水土能够解释清楚的。遥相呼应的她们,写就了时代的传奇。
一直以来,我对秋瑾的敬仰是多重的。她的弹铗当歌,她的铁马秋风,她的大义凛然,震颤在我灵魂深处。她的才情,她的诗文,她的知性优雅,滋润着我精神的家园。她背离了高祖父秋学礼悬挂于家塾里的家训:善读书,天妄为;可以安贫,可以乐道。她表现出不同于同时代一般人所谓的清高:她是孤高的野鹤,追求的不是世俗的荣华富贵。
陈列室内,秋瑾的诗词手稿、家书、照片、印章、头巾、文献等文物保存完好。我细细地品读她每一篇穿越千古的诗作,内心荡起一股豪气。
“幽燕烽火几时收,闻道中洋战未休;膝室空怀忧国恨,谁将巾帼易兜鍪。”这是秋瑾在她20岁那年,目睹八国联军的入侵和生民涂炭的场景而写下的诗句,抒发了自己忧国的心愿及悲愤的心情。“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1904、1905年,秋瑾两次东渡日本留学,寻求志同道合的同盟。在那个极度世俗的社会里,能够东渡日本留洋的,都是清政府官派的高官子弟,一个女子冲破家庭束缚和重重阻力,义无反顾离家自费去日本求学,这需要以多大的灵魂伤痛作代价!1906年回国后,她赴京城明志养晦,写下了昭示后人的《宝剑歌》:“锋芒未露已惊世,养晦京华几度秋。一匣深藏不露锋,知音落落世难逢。空山一夜惊风雨,跃跃沉吟欲化龙……”穿越百年历史,今天读到这首《宝剑歌》,似乎有些激昂与感慨。然而,在那个血腥动荡的年代,面对沉睡不醒的祖国,身为女侠的秋瑾,除了呐喊和呼唤,还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