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喜欢白居易那首短小的诗歌:“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诗里说的是冬夜饮酒的情形,让人喜欢这样的心情,喜欢这样的氛围。试想,外面风雪飘飞,屋内红泥火炉,虽是很冷,可诗人邀约朋友一起饮酒互诉衷肠的温馨炽热,在酒精的刺激下,漂浮的情绪占了上风,确是让人回味无穷的。这大约也是人生莫大的享受了。
据说喝酒是有遗传的,上辈人能喝,下辈人也能喝,叫“接代”,上辈人能喝,下辈人不能喝,叫“变异”。这话我是相信的。在我的记忆中,祖父是能喝酒的,虽然六十年代生活困难,物质匮乏,可逢年过节,人来客往,老人家总是要喝上几盅。用他的话说:年纪大了,身体要靠酒来“保着”。父亲也能喝,年轻的时候,经常邀同事到家里来喝,一碟花生米,一盘炒鸡蛋,就能喝得津津乐道。父亲喝酒总是适可而止,从不过量,所以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能喝多少。两个哥哥的酒量亦是小有名气,我时常听人提起。逢年过节,一家人团聚,哥俩平分一瓶白酒,总还感觉兴犹未尽,如若不是父亲的劝阻,不知道他们会喝到什么份上。
我喝酒的年头可以追溯到大学时代,那时以喝啤酒为多,偶尔也喝些白酒。同学之间相聚,不拼酒,不劝酒,一切顺从自然,喝起来颇感舒心。参加工作后,尤其后来到了机关,应酬多了,喝酒自然也多了,酒量逐日见长。先天的基因加之后天的性情,使我对酒有一种无拘无束的超然。不同的场合,头儿发话,朋友相劝,抑或是一个眼神,一个手势,我从来不会含糊。直到有一次陪北京来的客人喝“高”了,被朋友们半扶半抬地送到家,才开始有所“警觉”,对无休止的喝酒、劝酒也开始腻烦起来。
这些年,我在家不独酌,不贪杯,然每遇好友相聚,也会该出手时就出手。无论互敬,还是自饮,一定会酣畅淋漓:头一抬,嘴一张,手一扬,一饮而尽。然后便是自我调侃:难言之隐,一喝了之……“独酒千杯为买醉”,要的就是那分豪迈,那分激越;图的就是那半醉半醒的飘然,那若隐若现的空灵。多年来,已然形成这种风格,已然固守这一形象,把酒后的痛苦留给自己,把桌前的愉悦留给别人,用“舍命陪君子”的爽劲,赢得众口一词的美誉,我自得其乐。人在红尘,暂且把喝酒当作清淡静虚。
到今天,我仍保存自己五味尝尽之余被酒剪散的记忆。每当酒酣耳热之际,都会在朦胧之中体验到猛然觉醒,没有狂欢至极,更没有尼采所说“酒神式的自我陶醉更是一种力感”。人生果真是醉了方知酒浓,爱过便晓情重吗?多少次,举杯把盏,挥洒豪情,体味生命的原始,回归人性的本能,我仰面大笑;多少次,夜色阑珊,脚步踉跄,感念人生的味况,感叹红尘的艰辛,我俯首饮泣。不为红颜,不为美色,只为那“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的男人气魄,只为那“任尔东南西北风”的君子情怀。气魄若海,情怀如水。
有时高歌一曲《朋友别哭》,劝世人笑看红尘烟雨,有时低吟一首《梅花三弄》,问自己究竟情为何物。茫茫人海,谁人与我同醉?滚滚红尘,谁人与我共勉?酒醒时分,四大皆空。曲终人散,万事皆休。
红楼真性情女儿史湘云醉卧芍花丛,青石为床,落花为枕,香梦沉酣,蜂围蝶绕,口中唧唧,憨态可掬。是的,英雄醉酒激情四射,美女醉酒风情万种。人生漫漫,无言之壮志未酬,无谓之夙愿未渝,苍天有眼,世间有爱,是非功过自有公道,人心向背自有评说。
生命如酒,亦梦亦幻,亦浓亦醇。
酒如其人,成也玉液,败也琼浆。
茶趣
早先,我是不好饮茶的。我们这些生于50年代中期的人,少儿时代就经历了物质匮乏和社会动荡的双重磨砺,品味了人生的第一杯“苦茶”。
上小学时,一家七口靠父母微薄的工资维系生计,没有余钱用来买茶。盛夏来临时,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包大叶子的茶叶,薄薄的,红红的,叶片儿看上去有成熟的桑树叶那么大。母亲拈出几片茶叶放入一个硕大的、带嘴的圆形瓷壶里,用开水冲开,再加上点盐,浓浓的泡上一大壶,供全家人饮用。后来我才知道,那叫“花红茶”,泡出来的颜色近似红葡萄酒,喝起来清凉润喉,消暑解渴,是茶中最为简单朴素无华的。每天放学回来,我都会满满地倒上一大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顿感畅快淋漓。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喝到的茶。
父亲喜欢喝茶,晚饭后,常见他往一个有盖的白色搪瓷杯里倒水冲茶,盖上几分钟后,便不停的揭开盖儿,轻轻吹着浮在面上的茶芽,再微微抿上一口,显得十分惬意。那时,我不知道他喝的是哪一类茶,更不懂得他喝茶时的那份心境。有一次,父亲见我不停地打嗝,端着茶杯走过来:“快,喝口茶顺顺气,一会儿就好了。”我端起茶杯猛喝一口,不由皱起眉头,连连叫“苦”。可苦过之后,立马见效,嗝儿自行消失了。
参加工作就“坐办公室”,待人接物,迎来送往,以茶相待。开始时只觉得这是一种礼节,一种客套,甚至对一些喝茶人刻意表现出的清高模样不屑一顾。渐渐地,接触的人多了,身边喝茶的人也多了,便不知不觉跟着喝起了茶。
开始是喝绿茶,不讲品牌,不挑产地,只是喜欢它那碧绿的色泽。看着缭绕在杯中的袅袅雾气,闻着空气中淡雅的清香,不觉怡情悠然,心归原处。最有趣的是看尖细叶芽浸泡于清碧澄净的茶水中,千姿百态的茶芽在杯中随波晃动,生动有趣,婀娜多姿……
后来试着喝红茶,湖北境内没有产地,喝得较多的是产于四川马边、宜宾、高县一带的“川红”。红茶单从颜色上看就十分养眼,开水洗尘之后,一杯红茶,惹人遐想,暖人心胃。冲泡红茶对水质、温度、茶具都有讲究,拈出点点茶叶,丝丝缕缕,摄人心魄。几个来回过后,宁静醇厚,无限深情。
再后来,跟着朋友们学着品茶、懂茶,进而也学会品茶论道了。泡饮之前,茶的色、香、形都是进入眼鼻的,看茶叶色泽,嗅茶中香气,品尝茶汤滋味,茶汤入口都需稍停片刻,使茶汤游走舌苔每一个部位,浸润所有的味蕾。这个时候,喝茶不再局限于某一个品种,不只是满足解酒、健胃等生理需要,而是在追求一种超乎精神的寄托。
从“花红茶”、绿茶、红茶到铁观音和普洱,那些嫩嫩的茶芽,那些花花绿绿的叶子在水中绽开,年轮的记忆在茶中几经辗转,又几经复活,最终平展开来。
一杯茶,一个世界。
从最初品茶的苦涩滋味到尔后的沁人心脾、醇芳流溢,如同人生由青涩走向成熟,再由成熟归于平淡的心路历程。
渐渐地,我喜欢上了茶的味道,喜欢浓茶那醇厚的苦涩,喜欢淡茶那柔和的芳香,当然更喜欢的是泡茶看茶时的心情。茶叶在沸水中冲泡,仿佛从冬眠中渐次苏醒,舒展,散开,轻盈的浮上来,继而又舒缓的沉下去,缠缠绵绵,特别是在品尝时,悠远而让人回味。因为有了茶,少了一份浮躁,多了一点宁静。
红茶性暖,绿茶性凉,茶里有四季的记忆。喝久了,看久了,便慢慢有了一些超然的领悟。譬如,喝茶讲究姿态,讲究手势,讲究神韵;喝茶还讲究茶具,泡绿茶首选玻璃器皿,喝花茶以细瓷盖杯为优,品乌龙茶则以宜兴紫砂为上。我尤其喜欢工艺考究的紫砂小壶,它们到底有多少种类和色泽我说不上来,每次和朋友去茶社品茶,看到玻璃柜里一个个紫砂壶上标明的价码,常常令我咋舌,我只能用惊异的眼光抚摸它们,然后默不出声的走开……
喝茶讲究的是一种心境。“心宜常静,神宜常存”,同样的环境,同样的茶具和茶叶,不同的人有不一样的心境,不一样的心境品出来的茶有不一样的滋味。心境好时,水亦是茶,心境不好时,茶也是水。茶如人生,物随心转,世间所有的快乐和烦恼皆由心生。我想,这也许正是“禅茶文化”的内蕴,也是我喜欢上茶的原因。
茶沏一室香,埋首万卷书。夜深人静时,坐在电脑旁,或临屏敲键,或托腮凝思,每每困顿之时,泡上一杯清茶,手抚茶杯,心随之宽,俗念祛除,凡尘顿消。清茶仿佛是我灵感的源泉,渺渺升腾的茶香浸润了多愁善感的文字,铸就了我无怨无悔的文字人生,我的心灵早已超越红尘之外。我真的不敢想象,没有茶相伴的日子,我的文字,我的人际,我的生活,将会是怎样的索然无味。
《菜根谭》中有言:“千载奇逢,无如好书良友;一生清福,尽在碗盏茗烟。”说得真好。依我看来,苦茶一如人生之苦,香茗又似人生之甜,好茶若好友,佳茗似佳人。不同的茶就像不同年龄、不同时段、不同性别的朋友,虽性情迥然,风韵各异,却以各自的迷人之处点缀多彩的生活,点缀斑斓的世界。
一叶一世界。岁月是一条无声的河流,如能把这条河流的水全部装入一个大大的杯中,加上点点香茶,在品尝苦涩之余领略点点清香,身处红尘之中又能清风逸致,该是何等的快乐,夫复何求?
祝你平安
三年前的一个平安夜,我在市郊参加一个老同学孩子的婚礼。久未谋面的朋友们都从北京、深圳赶来祝贺。婚宴结束后,几个朋友兴犹未尽,又聚在一起喝茶聊天。朋友间多年不见,婚姻、事业、孩子,一通海聊神侃,似有说不完的话题,散去时,已近深夜十二点。每个人脸上都略显醉意,只能各自坐出租车回家。
平安夜的市郊空前热闹,一条长长的街道,大大小小的商店、餐馆人声鼎沸,到处弥漫着洋节日的气氛。出租车的生意更是格外火爆,一辆接着一辆从我身边飞驰而过,仿佛没有注意到路人的存在。生意清淡时,总能看到他们在昏黄的路灯下琢磨出行人的脚步,然后开始跟你没完没了的讨价还价。这个晚上就不一样了,满大街都是招手的行人,他们的神态自然傲慢了许多。好不容易招停一辆车,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上车后,司机听说要去市中心,似乎很不情愿。这个时段,他们更加愿意优哉游哉的转个小圈子,安全快捷,人不辛苦,钱也好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