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很快过去了,我们所在的知青点被县知青办树为先进典型,我个人的“头衔”也多了起来:区革委会委员、县知青模范、省知青代表……这期间,我放弃了去区知青办做专职干事的差事,放弃了分配给我的武汉大学工农兵学员的指标,我开始眷念脚下这块并不富饶的土地,开始对这块土地上质朴憨厚的村民有着不舍的依恋。
1976年3月,村里小学缺老师,大队长点名要我去学校教书。就这样,从来没有上过讲台的我开始了教师生涯。脱离了在泥土中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我把所有的精力和情感投入到教书上。遇到农忙和双抢,学校放农忙假,我都会回到生产队,与我的知青战友并肩战斗。这时,总有老农在一旁喊道:“白面先生来了,莫累坏了身体啊。”在他们眼里,我是教书先生,是有文化的读书人。喊的次数多了,“白面先生”便在村里叫开来了。我很惭愧,也很难堪,尽管我在乡村做教师,尽管我是他们子女的老师,而这与村民眼中的“劳动”含义有很大的距离。在他们看来,劳动是要与泥土和庄稼打交道的,一颠一颠的挑牛粪,寒冬腊月挑塘泥,在开裂的旱地上挖红薯,十几里路挑公粮,房前屋后种丝瓜……这样的“战天斗地”,这样的纯体力劳动,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劳动,而我吃的是“墨水”饭,虽然神圣,但多少有些离了“地气”。
两年后,震撼知青们心弦的招工信息终于来了,政策很明确:由知青们自愿报名,生产队分批推选。我们知青组第一批有5人回城,不到一个月时间,又有4人回城。作为唯一一个没有主动报名的留守知青,我的心情很复杂,两年多的光景,青春与梦想,甜蜜与苦涩,迷茫与无助,有时亢奋有时崩溃,有时豪情万丈要扎根农村,有时却不由自主的偷偷想念家中的亲人,盼着早点回城……
1976年12月,最后一批知青招工采取“一锅端”,我们留守的3个人同时接到招工通知。那天早上,接我们回城的车子停在知青宿舍边的一条土路上,一个劲地鸣笛,催我们上路。我站在屋前几棵我们亲手栽种的橘树旁,与老队长握手道别,深情拥抱,然后回头看着那间熟悉的红砖瓦房,不由泪水盈眶,两年多的青春岁月,那里有我的追求与眷恋,有我的欢笑与泪水,有我刻骨铭心的记忆……
上车的那一瞬间,我蓦然看见屋后墙壁上“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扎根农村一辈子”的标语,那是我刚来时用白石灰一笔一笔写下的誓言,而今我却要离开了,却要逃遁了,我最终只是一个过客,没有扼守曾经的诺言。那一刻,我觉得好像是生活的反讽,或者是一个人对于诺言的背叛。如同一对曾经热恋过的青年男女,却经受不住时间的磨砺,最后却分道扬镳。
那是一段“钢铁都可以消融的岁月”,那是一段渺渺飘逝的青春,不堪回首,可又怎能不回首!无论我记忆的闸门还能安下多少拓展思维的钥匙,知青岁月,都注定是我抹之不去的回忆。
圣诞感怀
又是一个暖冬,尘封的大地虽然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尘封的记忆早已游离于心灵的荒芜,有如一条染着斑驳色彩的丝带在风中飘逝。
这些天,博客、空间、邮箱、短信里充盈着暖暖的祝福——朦胧间,一个充满神趣色彩的圣诞又悄然而至。
时光之门总是在不经意时向我们敞开,让人在恍惚中顿生感念:是这日子过得太快,还是圣诞来得太早?抑或是我们匆匆的步履始终没能合上时代的节拍?寻着岁月的踪迹,依稀可见那个从风雪中走来的慈祥老人,那个高悬于十字架上的圣子耶稣。于是,我们穿越时空,重回远古,与老人相拥,与耶稣对话……
西方洋节走进我们本土化的生活已经有些年头了,而且渐然成为一种时尚。圣诞节、感恩节、情人节、复活节……与国人传统的中秋、端午、元宵、除夕相比,这些洋节着实多了一份浪漫,一份时髦,由此也曾引发了一些诸如“外来文化的侵袭”、“传统文化的自虐”、“民族文化的异化”等种种异议。
“存在就是合理的”。多元的世界,多元的民族,不同的国度,不同的习俗,多一点东西方文化的交融、渗透与碰撞,多一点“拿来主义”的思维,多一点异域风情的润滑,进而在经济全球化的进程中求同存异,共谋繁荣,有什么不好的呢?
或许,对于那些80后、90后的红男绿女而言,他们真的对西方文化、宗教礼节、圣诞缘由还不甚了解,甚至还多少带有几分茫然的“掺和”,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绽放青春的美丽。毕竟,圣诞给他们带来的是一份心灵的愉悦,让他们沉重的脚步变得“轻盈”起来,让原本就应该属于他们的浪漫天性变得活跃起来。圣诞过后,每个人都会回归于民族化、本土化的传统习俗:除夕依旧守岁,元宵照例舞狮,端午湖中泛舟,中秋把酒赏月……
我不是基督教徒,也不相信基督救赎世人。人世苍苍,过客匆匆,生命之美在于抗争;前世因缘,生命轮回,因果报应尽在其中。每个人的生命旅程原本就承载着欢喜与悲郁,究竟该如何面对,《易经》中已然给以指引:“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任何时候,积德、行善、修行才是人格的升华,人性的真谛。因此,这些年来我也从不忽视对圣灵的“弥撒”,无论是国内的寺庙,还是国外的教堂,偶有机会前往,一定会虔诚的叩首“礼拜”,不为别的,只为那不朽的圣灵,那永恒的信仰,并藉此表达自己对情泛浮世的宽恕,对芸芸众生的感恩。
圣诞不是法定假日,我和往常一样,早早赶去上班。走在早晨空寂的街道上,一片片飘零的黄叶不时被风卷起,掠过我的头顶,又落在我的身上。眼前这幢我熟悉的大楼,没有任何饰物点缀,没有节日气氛烘托,冷清得让人丝毫感受不到圣诞的意味,这与一街之隔装点华丽的超市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总有一些理由,让我们抛开所有束缚;总有一些日子,让我们忘却所有烦恼。独自坐在空寂的办公室里,案头上堆满了各类卷宗,电脑里散落着枯燥的文字,手头上拿着待办的文稿,我犹如一个受困的囚徒,无法逃遁,无法超脱。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头涌起一阵阵浑浊的潮汐,似困顿、迷惘,又似亢奋、跌宕……我在想,我们这代人,也曾年轻过,也曾豪迈过,也曾疯狂过。如今,岁月风蚀,我们从青涩走向成熟,从莽撞渐近圆融,不再逐浪追风,不再逐日追月,不再是这节日的主流和主角。然而,在这个浪漫的节日里,我们何尝不想找个借口给自己的心灵放个假,试着让工作的节奏慢下来,让自己的身心进入最佳状态,在祝福声中了却心愿,解开心结,在岁月的回忆中去追溯那些永不过时的故事。
冬风凋碧树,也难望天涯。岁月的年轮从指缝中溜走,记忆的风帆从心海里划过。忙碌而疲惫的一年即将谢下帷幕,握笔托腮,盘点着、细数着、梳理着、感悟着,试着将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串联起来,试着让那些扰人心头的往事随风而逝,该模糊的让它模糊,该沉淀的让它沉淀,该忽略的将它忽略。得到的,了然于心,失去的,不以为憾,错过的,从头再来。无论是特立独行的飘逸,还是与人共舞的无奈,都是我们年轮的烙印,都值得回味和珍藏。
今年的圣诞没有飘雪,没有冬日的凛冽,让人有些莫名的缺憾,也使得武汉这座南国江城少了些许诗情意趣。回想往年遨游于银色世界,让漫天飘舞的精灵漂白心绪,让纯净圣洁的飞雪覆盖烦扰的况味,我蓦然对雪有了一种期待和感恩。
下午,赶往鄂南边陲的一个小城参加省里举办的评审会。虽说一路上要驱车奔波两个多小时,但想想禁锢在办公室的滋味,心里还是感觉自在了许多。
追逐着那轮浑圆的落日,汽车驶入了小城的中心街道。平时静寂的小城已充满了浓浓的圣诞气氛:街头巷尾挂满了迎风飘舞的彩色旗条,车流拥堵的街道两边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彩灯,许多店铺门口都挂着圣诞老人的头像和各式打折商品的招牌。最吸引我视线的是那些戴着“圣诞帽”,穿梭在熙攘人流中的红男绿女……小城的热闹程度虽比不上繁华的省城,却有着它独特而浓郁的乡土风情。
都说城市是现代文明的产物,在我的印象中,这座小城一直都是以民风淳朴而闻名的,在中国传统节日里,市民们会尽情享受先民的泽惠:杀猪、宰羊、打农家豆腐、放鞭炮……而此刻,在“洋节”的冲击下,眼前这粉妆玉砌的小城是不是显得过于商业化了点?
我们入住的宾馆离中心街道约200米左右,宾馆正前门的牌匾上题有“华中第一泉”几个镶着金边的大字。据迎接我们的同行朋友介绍,一个月前在这里举办了“国际温泉文化旅游节”,使这座城市得以“中国温泉之都”冠名,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不仅迅速提升了城市知名度、美誉度,也给今年的圣诞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繁华景象。时下正逢泡温泉的旺季,国内外游客纷至沓来,各家宾馆人员爆满,一房难求,所有的会议、旅游须提前一个月预约。若不是因为接待人员与宾馆的“特殊关系”,我们这个不起眼的小会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段挤入其中……听着这些介绍,我感触良多,却又哑然无语。说实话,对泡温泉本身我并没有太多的兴致,倒是这“温泉效应”所带来的变化,令我惊讶不已。
晚饭后,被几个朋友拽去感受了一把“露天温泉浴”的滋味。置身于水雾蒸腾的露天泉池里,感受池外寒风掠头,池内温暖如春的滋味,有一种自得其所的闲适与恬然,心情也随之爽朗起来。据说这里的温泉水温可达50℃,含有硫酸盐、碳酸盐、钙等10多种矿物质及其它微量元素,早在唐宋时期,“温泉沸波”已为域内“八景”之一,相传宋仁宗赵祯南游时曾到此浴过温泉。若不是因为池内洗浴的人太多、太杂,我还真想多泡几个时辰。
在走出泉池的那一刻,我在想,在这座并不繁华的城市里,随着“温泉效应”的扩张和人们消费理念的更新,泡温泉将会成为更多旅游者的一种习惯,而不仅仅是作为一种体验式的活动,而温泉与身心放松和健体养身有效结合,更能适合城市人群的需要。
回到宾馆已近深夜,尽管忙碌奔波了一整天,却丝毫没有倦意。倚窗远眺,夜幕下的小城霓虹闪烁,烟花璀璨,空气中也弥漫着各种食品诱人的香味,点点摇曳的灯海将节日的夜晚装扮得更加妖娆。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这座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在冬夜里燃烧着,沸腾着。
今年这个圣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女儿在国外求学,让我对它有种说不出的敏感。伏案于桌前,打开电脑,连接博客,好想借助于键盘敲打出一天的心语,这是我多年未曾改变的习惯。可今天不知怎的,思绪始终被一种无形的牵挂纠缠着、催促着——女儿去英国读书已有三个多月了,前几天她在电话里告诉我,这学期已经考过的六门功课全部优秀,想趁着圣诞假期约同学去英国的几个城市走一走。屈指掐算,现在应该是英国时间下午5时左右,心里不时惦记着:此刻女儿会游走于英国的哪座城市?会怎样度过她在异国他乡的第一个圣诞节?八个小时的时差,一百多个昼夜的牵挂,此刻都沉淀于这“网络的思念”里,三分焦虑,七分甜美。
虽曾两次踏上欧洲的版土,却都没能赶上西方圣诞的庆典,所以无法知晓欧洲人圣诞狂欢的情形,但可以想见的是,那热闹的场景,那激越的心情,一定不亚于国人过“洋节”的氛围。想到这里,我急切的打开视频,期待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方寸之间。我清楚地知道,在QQ的那一端,在大洋的那一方,有我朝思暮想的心迹。天涯孤旅,沧海孤舟,那芳踪与倩影的凝留之处,有我放心不下的挂念。
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回今生一次的擦肩。圣殿的钟声已然敲响,圣母的叮咛仍在回旋。视频里仍然未见身影,耳麦里仍旧未闻声音,唯有一颗虔诚的心依然静静地守候,因为在我心里,虽然父女远隔重洋,但女儿离我仅有一个频度的距离,一个转身的回眸,在这个夜里,我仍在“零距离”的陪伴着她,愿她在异国他乡投来一个饱含深情的回眸。
这个夜晚,我在难得的放松中寻思着到底应该怎么描述我心中的圣诞?怎样复述那些陈年的往事?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徒劳。圣诞过后,便是旧年的终结,新年的复始,所有的祝福与憧憬将还原为一份美好的祈愿:愿祖国风调雨顺,愿经济乍寒还暖,愿股市峰回路转,愿亲人别来无恙。
终点回到起点。明天,我们又将站在一个新的起点,踏上一段新的旅程,赶赴一个新的希望……
酒悟
酒这玩意有如一个怪诞的精灵,从它诞生之日起,就让鬼神泣,仙灵忧,青山愁,秋雨喜。
从曹操的“煮酒论英雄”,到宋高祖的“杯酒释兵权”,从关羽的“温酒斩华雄”,到武松的“三碗不过冈”,都演绎了许多传奇的故事。“鸿门宴”也好,“群英会”也罢,酒始终是古人借以品人论事的一种载体。无酒无以畅其怀,无酒无以抒其志。
人有境界,酒亦如此。李白“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吞吐天地;苏东坡“一坛杜康酒,神仙醉三年”,胸怀宇宙;王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饱含深情;陆游“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曲水流觞……古人这般超然境界,凡夫俗子几人能达?
中国酒文化源远流长,深深渗透于国人的生活中。无论春风得意,还是潦困落寞,没有酒,显得少有情趣,有了酒,又会多一分莫测,多一分混沌——喝不到位,有愧朋友;喝过极致,有愧天伦。人生百态,乾坤天地,尽聚一壶中。
常言酒如其人,着实不无道理。怡情助兴也好,借酒浇愁也罢,酒在杯中,杯在手中,话在酒里,情在心里。觥筹交错时的率真、耿介、委蛇,酒过三巡后的酒风、酒品、酒态,都折射于杯盏之间。谦谦君子,戚戚小人,人间冷暖,世态炎凉,都尽显于抿呷之中。同桌共饮,相互间看重的并不是酒量的大小,而是酒风与酒品。即便是从酒文化角度去解读饮酒人的德行、风骨、好恶,恐怕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酒品与之人品,似不可同日而语,但很多时候,亦可一叶知秋。酒桌上,你可以不喝,也可以少喝,但不能口是酒非;你可以狂饮,也可以细品,但不能跑冒滴漏;你可以喝白酒,也可以喝红酒,但不能犹抱琵琶;你可以主动敬酒,也可以被动应酒,但不能以假乱真;你可以跟上司喝,也可以跟下属喝,但不能奉上役下……不在乎你能不能喝,不在乎你喝多少,不在乎你怎么喝,有一分真性情,有一分好心境,就算OK了。
酒场有如浓缩人生的舞台。有些人喝醉了却说自己清醒,因为他们想要证明自己还能喝。有些人明明清醒,却偏要说自己醉了,因为他们不想继续喝。有些人沉迷酒色,却形同陌路,有些人初酒相识,却情系一生……其实,无论为什么而喝,无论为谁而喝,“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总归是一种洒脱。很欣赏布雷尔写在他《天真的预示》里的一句诗:“一杯酒里一个世界,一瓶酒里一座天堂。”只是,天堂与地狱有时相去甚远,有时仅一隅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