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牢房之中,明常盘膝坐在陈迹斑斑的囚室里。囚室的四面都是由乌金玄铁打造而成,守护阵法不时闪烁着禁制符纹的光芒。
这里是雍州大牢的“玄”字号牢房区,专门关押元灵天修为的罪犯。
盘坐在牢房里的明常没有修炼,此处被阵法隔绝,污下而幽暗,没有一丝的灵气,是没有办法修炼的。修士在这种环境中关久了,一身的修为会渐渐被磨灭,最终消耗殆尽。
居然坐牢了!
明常此刻的心情奇差无比,羞愤得想要自杀,他这简直是在给父亲丢脸,是在给大伯丢脸,是在给玉京的明家丢脸。
诺大的明家,悠悠万年传承,有明家子弟坐过牢吗?
明常摇摇头,他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听家族里的人说起过,明家有谁坐过牢。
居然栽了这种跟头!明常光想想就欲吐血,他在毓州的时候,动手杀了赵吉和陈松明那两个败类给水清柔报仇雪恨,事后也顺利逃过了毓州法曹的制裁。
而这次,明明不是他的错,是那几个纨绔的草包公子非要上来找他的茬,抢占他的座位。他明常从来就不是任人欺负的老实人,本来只想着给那些家伙一个深刻难忘的教训,让那几个草包有所敬畏,不敢再仗着权势胡作非为,欺压良善。
怎料,他大大低估了萧家的那个草包公子,宁愿拼着用秘术燃烧修为潜力,也要置他于死地。
要不是那个姓萧的燃烧了先天灵气,在后面疯狂地推着那什么徐植,凭徐植蜕凡境的修为,明常就是站在原地不动,那个草包拿着剑也不可能伤到他分毫。
酒楼里四周都坐着喝酒、用餐的客人,空间太小了,那个萧家公子推着徐植刺来的一剑又太快太狠,明常没有全力防备,变生肘腋之下,他差点就在阴沟里翻了船。
要不是他身负奇异灵觉,又领悟了身在意先的身法境界,危急时刻闪身避开,这个命案中的死者可能就是他了。
那一剑没有刺中他,却误打误撞刺进了另外一个世家公子的心脏,那个姓施的草包公子当场气绝身亡。
别说那个纨绔子弟连灵境都还没有突破,就是灵海境的修士被洞穿了心脏,也是必死无疑。
施丰武一死,十里飘香酒楼的护卫出现,随即酒楼方面就向雍州法曹报了案。
城中已经许久没有发生过命案了,陡闻死了人,还牵涉好几个修行大世家的公子哥,雍州法曹不敢怠慢,第一时间赶到命案现场,法曹的捕头简单了解了一下案发的经过,就急匆匆将涉案的一干人等统统押回了法曹府衙。
明常自从被关进这个“玄”字号牢区,时间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他一直在等待着堂审,这个没有一丝灵气的鬼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只要上堂公审,雍州法曹很快就能理清案情。事情的经过也很简单:那几家的草包公子仗着权势作威作福习惯了,过来争抢他的座位,冲突之下,那个萧湛远在身后推着徐植对他发动绝杀,他闪避及时,威力强绝的一剑意外刺透了施丰武的心脏。
在整个事件中,他明常也是受害者,虽然被迫自卫反击,违背城中禁令动用了修为,但考虑到实情,他在当时的情况下也是被逼无奈,不是有意违背朝廷法令,雍州法曹应当会从轻判罚,交几百灵石的罚金是免不了的。
明常心里默默地想着,盼望着法曹能早点提审,案子审结了他就能离开牢房,在这个晦气的牢房少待一刻,就能少沾染一丝霉气。
法曹掌事堂中,宋雨沣沉着脸,独自站在房中等待着。
徐家派来的那个长老一离开,他就迫不及待用传讯玉牌联系了家里。家里那边回信说,他的宝贝儿子在护卫陪同下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也联系不上人。这下他终于肯定,儿子已经被徐家给控制起来了。
宋雨沣愤怒欲狂,恨不得咬碎了牙齿。就在他迟疑着要不要将儿子失踪的情况向太守大人汇报,请求太守大人为他主持公道时,另一个更强势的修行大家族也向他施压了。萧家来人,明确警告他,萧家的公子哥萧湛远在此次命案中必须要清白,也必须是清白的,否则他宋雨沣这个州府法曹掌事就做到头了,萧家将不遗余力发动一切关系,置他这个雍州法曹于死地。
“现在该怎么办?”
宋雨沣急得胡子眉毛一把抓,萧家和徐家联手向他施压,就像是两重大山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一旦不答应两家的要求,不仅他最重视的儿子会死,两家还一定会设法让他这个没有背景的法曹掌事身败名裂。宋雨沣毫不怀疑徐、萧两家有这个能力,这两家在官场的势力太大了,就算他是一个刚正不阿的清官,这两家也有办法让他在官场上混不下去,更别说为官这么多年,他宋雨沣还不是那么干净。
为今之计,他不得不照徐家那个长老的意思行事,找那个最适合顶罪的替罪羔羊来背负杀人的罪过,舍此之外,他已经别无善法了。至于说那个少年背后的势力,宋雨沣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眼前火烧眉毛的这关过不了,他的儿子就要死了。
宋雨沣艰难的做下了这个无比冒险的决定,感觉浑身都像是被抽空了一样,这种在大势力的压迫下,不得不屈服的屈辱感觉,让他的心中如被火焚,浑身涌上了一阵无力感。
“禀报法曹大人,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堂审可以进行了。”门外传来手下的禀报声,打断了宋雨沣沸腾不休的思绪。
他急忙整理了一下衣襟,朝掌事堂外挪步。
城东的蒙府,苏长东满脸急色的回来了。
几人在将军府的门口送别了柳青青,见明常痴痴地望着柳青青离去的方向不肯转身,苏长东和明月虹、蒙彪都没有打扰明常,悄悄转身回了将军府。
他们回去的时候,小姐还在说,让常儿冷静一下,等他的心绪平复了,就会回府的。苏长东觉得也是这个道理,骤然与柳姑娘分别,公子心里难受,不过以公子的坚强意志,他应该很快就能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的。
可事情出乎他们的意料,他回桂堂东院等了两个多时辰还不见公子回府,心里登时就急了。出门一看,将军府的门口早就不见了公子的踪影,他都等不及通知小姐和姑爷,就一路向前找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他不得不返回将军府,雍州城那么大,人海茫茫,他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不易于是大海捞针。
苏长东垂着头回了将军府找蒙彪,他的脸上急,心头更急。公子天纵奇才,家主大人信重他,将公子交给他保护,要是公子出了什么事,他如何向家主大人交代?
“什么,贤侄失踪了?”蒙彪愕然,看着苏长东。
“姑爷,我已经找过一个时辰了,还是没有公子的踪迹。还请姑爷帮忙,公子可不能出任何事啊!”苏长东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对蒙彪恳求道。
蒙彪沉吟着:“在州城之中,想来贤侄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兴许他只是出去散散心,很快就会回来了呢!”
苏长东:“公子的秉性我了解,很多时候容易冲动。州城中势力盘根错节,强者无数,要是公子真的惹出了什么麻烦,那些不明就里的修行者怕是不会顾忌城中的规矩的,公子会很危险。”
蒙彪点点头,城中禁止妄动修为,这对很多大势力、对修行高手的约束力是很小的。虽然在他看来,明常出不了什么事,可苏老身为明常贤侄的护道者,现在把人给弄丢了,他心里的急切可以理解。
很多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确定贤侄现在在哪里比较稳妥。
想到这里,蒙彪朝苏长东点头,向门外喊道:“奉南,你进来一下,有件事让你立刻去办。”
身着灰衣,头发半白的一个老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房里,恭敬道:“老爷,请吩咐。”
进来的老人是蒙彪的管家许奉南,苏长东曾经见过两面,知道对方的修为高达灵空境,远在他之上,登时放心了不少。
蒙彪手里拿出一枚玉简,看着许奉南说:“奉南,我那明常贤侄现在找不到人了,苏老担心他会有危险,我现在将他的灵息映像给你,你带到统领府交给苏青,让他假公济私一下,发动我们隐伏在暗中的人手,帮我找到人。另外,如果苏青有什么需要,你配合一下他。这是急事,告诉苏青,还请他务必办好。”
“是,老爷。”许奉南拿过蒙彪手里的玉简,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了。
目送许奉南离开,苏长东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希望公子别出什么事啊……”
法曹府衙,关于施家公子施丰武被杀的命案开始审理了,从案发到堂审,时间间隔了四个多时辰。
肃穆庄严的雍州提刑堂,宽敞大堂的门楣牌匾上,“雍州提刑”四个大字煌煌灿灿,象征着大夏帝国律法的公正和庄严。
上百名法曹的精英巡捕分布在提刑堂的四周,公堂的门口守卫尤其严密。
宋雨沣坐在高高的案桌后面,一身火红的官袍熠熠生辉,事到临头,他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虽说将一个无辜少年定为杀人凶手,让他心中有一点愧疚,可和他的儿子比起来,这算不了什么。这些年他卑躬屈膝,谄媚权贵,放下做人的尊严,四处为儿子求取修行资源,他将自己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为了儿子,他牺牲再多又有何妨呢?
明常首先被带上了公堂,很快,萧湛远、陈枫、徐植、几家的四个护卫,也被同时带进了提刑堂。
审理此案的除了雍州法曹掌事宋雨沣,还有包括徐洪在内的四位协掌事都到齐了,四人的官袍穿戴得整整齐齐,分坐在主审官宋雨沣案台下的左右两边。
左右两边除了各坐着两名协掌事之外,还有两名主簿对坐着,负责记录堂审的点滴经过。
宋雨沣扫了一眼堂下,用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本官雍州府法曹掌事宋雨沣,依我大夏帝国刑律,主持审理今日在州城中福瑞大街酒泉巷发生的恶性命案!”
“拜见宋大人!”明常抱拳行礼。
“拜见大人!”
“拜见法曹大人!”
萧湛远这几个世家的人也一一行礼,拜见宋雨沣。
宋雨沣微点头,沉声道:“本官宣布,堂审开始!”
“遵命!”徐洪和另外两名协掌事转头,向宋雨沣低头领命。
“法曹大人……”一名协掌事欲言又止。
宋雨沣的目光落在这名协掌事的身上,说道:“喻虎,这里是公堂,有什么事就光明正大地说。”
协掌事喻虎咳了一声,“是这样,大人,这件命案事涉徐家,照规矩,徐洪大人是徐家的人,应该回避!”
宋雨沣狠狠地看了喻虎一眼,才将目光转移到徐洪的身上,“徐洪,喻虎说得对,你回避一下吧,本官一定会秉公办案。”
徐洪看懂了法曹大人给他使的眼色,瞪了喻虎一眼,起身领命,离开了公堂。
“喻虎,你还有问题吗?”宋雨沣的目光停在喻虎的身上。
见喻虎摇头,宋雨沣坐直身体,“那就开始吧!”
“是!”
喻虎起身走到宋雨沣的案桌前,从案桌上拿起一枚白色的玉简。
在喻虎的先天灵气注入下,玉简放出朦胧的光辉,喻虎向上一抛,玉简嗖的一声攒射到半空,大堂的屋顶闪过一道禁制流光,大阵无声无息地启动了。
阵法符纹闪烁着,一道白光自房顶垂下,将悬浮在众人头顶的玉简笼罩起来。
喻虎抛出的那枚白色玉简中布下了监视禁制,在阵法的带动下,会清晰地记录下堂审的整个过程。
宋雨沣从玉简上收回目光,盯着明常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姓名!”
“回大人,”明常抱拳道:“在下明常。”
“明常,”宋雨沣点头,“你是何方人士?是何出身?”
明常答道:“在下是玉京人,出身玉京明家。”
“玉京?”宋雨沣惊得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
玉京乃是大夏帝国的都城,这个明常来自玉京,听说修为又高得离谱,莫不是玉京哪个大家族的贵公子?这可怎么办?
宋雨沣犯难了,如果这明常真的出身玉京的修行大家族,还能让他背负杀人凶手这口黑锅吗?
宋雨沣吃惊,堂下站在明常身后的陈枫、徐植和萧湛远更是大惊失色。
在明常说出他的名字的时候,三个纨绔公子的脸就变得像吃了死耗子一样难看。
他们竟然惹了明常?这怎么可能?
太守大人在将军府吃瘪的事,已经有鼻子有眼地在城中传开了,他们作为无所事事的浪荡公子,自然是第一时间听说了这个八卦消息,太守大人和几个世家的人,就是到将军府去甄别这个叫明常的小子的魔修嫌疑,才赔灵石赔得吐血,其中就有徐植所在的徐家。
难怪这个小子的修为这么厉害,看来传言是真的,他们几家的灵海境护卫都被这小子打成了重伤,足以说明这小子的修为之强。
徐植三人的脸上都有一丝苍白,互相悄悄地交换着眼色。
他们几家都暗暗串通好了,统一口供,要让这个小子来承担杀害施丰武的罪名。可是这小子是明常,是蒙大统领的侄子,这还怎么栽赃他?
蒙统领为了这个小子,连太守大人的面子都一点也不给,要是让他知道了这件事……不对,这件事一定会被蒙统领知道的,他们三个的小命保得住才怪了!
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紧张地望着公堂上每一个人的反应。
坐在宋雨沣右下边的一名协掌事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愕然地看着明常问道:“你叫明、明常?蒙统领的侄儿,那个明……明常?”
宋雨沣听到手下问的话,霎时坐不住了,双手紧紧地抓住座椅的扶手,青筋爆突,双眼紧紧地盯着明常,希望看到明常的否认。
堂上的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在明常的身上,这个青衣小子是蒙大统领的侄儿?
明常也一呆,众人的反应他看在眼里,他只是说他来自玉京啊,怎么会有人知道他是蒙统领的侄子?还有这些人这样的表情是几个意思,难道他很有名吗?
明常不知道,太守大人和几个世家在将军府吃瘪,被蒙统领狠敲竹杠的风波已经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了,起因就是几个世家撺掇太守大人去甄别他的魔修嫌疑,最后却弄得灰头土脸。
他明常也被流言蜚语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有谣言扯淡说,太守大人都被他打败了,他的修为端的是可惊可怖,非人力所能及!
明常吃惊过后,谨慎地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见明常默认,站起来的那位协掌事一脸惊容未消地坐了下来,宋雨沣吐出一口沉重的气息,脸上充满了莫可名状的复杂神色。
公堂上的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的寂静,有人在看明常,有人在望主审官宋雨沣,但都没有人出声。
几大世家的纨绔公子涉入了这起命案不说,连统领蒙彪的侄子都涉案了,这……这,这怎么感觉有点不真实?
宋雨沣扶着椅子平复下了翻滚不休的心绪,一咬牙,抬头说道:“本官宣布,今日的堂审到此为止,所有涉案人等遣返牢中,择日再审!”
宋雨沣说罢,不管所有人的反应,站起身就走。
明常一下子傻眼了,差点以为他听错了,看错了,宋大人说什么?遣返牢中,择日再审?这怎么行!
“宋大人,”明常急忙阻止,声音都有些失控:“大人何故退堂?还请大人及早审结此案,为被害者申冤,还死者一个公道啊!”
明常急了,连为施丰武申冤这种假惺惺的话都说了出来。那个该死的雍州牢房,各种污秽的霉味交杂,阴森晦暗,没有一丝灵气,明常半点也不想回到那个鬼地方了,在那里,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宋雨沣回头看着明常,嘴角抽搐了一下,要不是你这个小子是蒙统领的侄儿,本官比你还想审结此案。你是不是知道了本官不敢办你,把你定为命案凶手,在故意向本官示威啊?
“退堂!”宋雨沣最后撂下两个字,健步如飞地离开了。
明常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又被两个巡捕押回了“玄”字号牢区,还稀里糊涂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明这么简单的案情,案发现场有几百个目击证人在,姓宋的主审官这是发了什么疯,会中途停审?
想不通啊……
宋雨沣急匆匆地回到了掌事堂,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在那个小子说出他的身份的时候,计划就被打乱了。那个小子不能定为凶手,那来自徐家和萧家的压力怎么化解?儿子的安危又该如何解决?
宋雨沣狠狠揪了一把头发,“不行,为今之计,只有找太守大人了!”
明常的身份非同一般,宋雨沣已经不敢想着再把他定为凶手了,做假案,将统领大人的侄子判成杀人真凶?想什么呢!
现在对宋雨沣来说,救儿子才是最紧急的事,面临来自徐家和萧家的庞大压力,除了太守大人,还有谁能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