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兹宽待这位“绅士”是有原因的,在眼下这个时代只有两个把自由平等挂在嘴边的国家,其他都是社会等级森严的君主制国家,一个是年初才杀掉国王的共和法国,一个当然是以13州之地抛弃国王的美国。
这位自称绅士,强调着他的社会地位,出身等级,看起来就是个外国人。
来到18世纪快一年,弗里兹也算弄明白有些词语天生就带着社会等级的标签,绅士一词就是这样,在牛津字典里特别说明这是仅次于贵族有着良好社会地位的人,可不是什么人上来就能自称绅士。类似的误会汉语里边也有,比如让某编瞎话自媒体火到爆炸的“寒门”一词,如果几代之前的祖上没有阔过给子孙挣下良好社会位置,这门字打算上哪儿靠去,人家可能头上没顶子、兜里钱不多但不是没社会地位,草民还是不要胡乱往别人队伍里挤的好。
想搭船的这位把绅士挂嘴边上当然是还没把美国的社会平等这块大牌子搞习惯,因此还有意无意的强调自己的出身,不过呢他现在的经济状态叫绅士有点勉强,叫寒门才贴切。
“善良的先生,愿万能的主赐福于你,”这位绅士上船后先送了个祝福大礼包,不过弗里兹觉得他要是说“老板仁义马上一定会发大财”这样的话会更入耳些。
“这位先生,在美国我们虽然都沐浴着主的荣光,我们的信仰大概还是不太一样,”弗里兹只好提醒他,在法国天主教徒面前新教徒最好还是注意一下信仰的差异,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大家一起来祈祷,这样自己伪信者的麻烦就会少许多。
“好的,我明白了。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鄙人瑞奇.瓦伦堡,来自瑞典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近些年来一直在美国和瑞典之间经商。”瓦伦堡看见弗里兹之后先是为他的年龄迷惑了一下,马上转而自报家门,果然是有出身的外国人。
“瓦伦堡先生,我们这条船虽然最后会去往巴尔的摩,但在那之前会为我的工场建设往返运输多次物资,如果您赶时间的话我建议您在威明顿就下船。”
弗里兹可不会随他意让他盘道,这船上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拿不出体面祖上来充门面的平民。
“威明顿?那个特拉华州的小城?我想我还是等着去巴尔的摩吧,我在那边还有个熟识的朋友。”
瓦伦堡决定等着去巴尔的摩,那这在船上待的时间就长了,弗里兹向终于舍得离开舱室的尤金使了一个眼色。
“不知道您这些年是做什么生意的,鄙人尤金.艾略特,也在巴尔的摩和费城等地做些进出口的买卖,对了,也是这条船的船主,过去未曾认识您呢?”
“我主要是从瑞典王国进口一些工业品,再从美国购买粮食出口到瑞典,商路比较单一,大概因此和您少有机会接触,”瓦伦堡不疾不徐的解释着,听起来像是那么回事,只是这年头还没有人从瑞典买家具,瑞典有多少工业品能输往美国呢,就算有,和价廉物美的英国工业品比起来完全没有优势好不好。
“那可不见得,我对费城的大粮食商人也很熟悉,我也经常做一些出口到加勒比群岛的粮食出口……”
尤金许是在舱室里边一个人闷坏了,这下话匣子彻底打开,和瓦伦堡聊起粮食出口来没完没了。费城是宾州粮食唯一的出口港,可以说费城最初在殖民地时代就是因为粮食出口兴盛起来的,当时每年有几十条运粮船从这里启航,现在嘛宾州又多了威士忌这样特产,但瑞典人可能不会爱上美国威士忌。
弗里兹跟两人说了一声,先回自己的舱室去绘图,对于制造火药的关键设备他还要再审核一下。
在此时的火药生产中,混合三种原料时使用的还是舂击法,在巨大的铜(铁)臼中用动力水车带动的沉重金属舂棒不断的舂击着原料,是的不难想象这有多危险,虽然原料都是湿的但在沉重的撞击中爆溅出火花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此时的火药厂在混合过程中不时就有可怕的爆炸事故发生,以致伤亡累累,火药这东西奇怪的很,把它丢在平板上点燃并不会爆炸,但是在这种舂臼中它变得能炸就炸。
所以弗里兹要改变这个沿用了几百年的设备,采用几十年后才会推广的回转式轮碾法,一方面的确是因为安全因素,从法国带来的这十几个员工弗里兹可舍不得他们发生意外,另一方面是风车真的没有水车动力那么充足,换成轮碾法会更适合一些。
弗里兹一遍遍的计算,核对着设备的尺寸,需要的动力大小,考虑紧急情况下能否用畜力来推动等等。
尤金先敲了下门然后走进来,“我是真没见过几个商人能在费城做买卖把自己搞到赔精光的,今天我们的这位客人好巧就是这么一个人,”尤金眉飞色舞说着别人的八卦。
“也许他运气不好,也许他眼光不好,也许他确实就不适合做买卖呢,”弗里兹口里说着手上没停。
在此时美国民众旺盛的消费能力面前只要按部就班的干,不需要什么花哨的广告,不需要雇推销员,自然就有生意找上门来,积攒个几十年还是能发财的,赔本确实是需要一些不同寻常的操作才办得到。
“他不是进口瑞典的工业品吗,第一次他买了些彩色的日用玻璃器物,包装的几件箱子也很好,可是那条船还装载着运往英国的铁锭,在码头卸货时吊绳竟然断了,然后……”尤金露出幸灾乐祸的笑脸,做了一个两拳相碰的动作,然后接着说:“他跟保险公司和码头扯皮了很久也没拿到足额的赔偿,虽然剩下几箱货都完好无损,但他确确实实是赔了。”
“第二次他买了美国的谷物,打算正好赶在瑞典的谷物收获之前一个月运抵,你知道这个时候市场上粮食价钱总会很高。”
弗里兹插了一句,“可是这个时间美国市场上的谷物价钱也比较高”。
尤金挥了一下手,“你别打岔,安静听我讲。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船在黑夜中与另一条船碰撞了,粮船折断了一根桅杆,在海上无法修复,等到抵达港口修好桅杆再到瑞典时那里的粮食已经收获了!”
弗里兹点了下头,非常理解再次赔本的人会是什么心情。
“第三次他又是运粮食,这次是收获后就出发的粮船,在海上遇到暴风雨,有水从货舱口灌了进去,把装粮食的木桶浸湿了,直到从货栈里提出来才发现粮食发芽的发芽霉变的霉变,”这次尤金没有再笑。
“我觉得他够坚强,要是我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会放弃经商的,”弗里兹还是忍不住发言。
“他当然不是每次都这么倒霉,也会有些小赚的时候,但这最近的一次就不止他一个人倒霉了!”
“这次是费城的瘟疫?”弗里兹试着问道。
“没错,你也能想得到。他从瑞典购买了一批黄油,正在费城出售的时候瘟疫越来越严重,对方取走货还没付钱就病倒了,等到他把合同中止把黄油弄回来时大人物们已经开始往外跑,店里什么东西都不好卖,大概那些黄油是在那个病故商人库房里没有妥善存放在热天生生放坏了的,”尤金忍笑忍的很辛苦,“我在想啊,要不到了威明顿还是请他下船吧!”
“你问过他到底是什么家族吗?我对欧洲的贵人们很不熟!”
“好像是国王的宫廷管家,还是什么世袭伯爵吧。”
“听起来是不小的贵族,那,你有没有问过他会些什么,我眼下很缺人手,以后几个地方要开工,不能亲自盯着,你看卢伯特到了年底把糖厂、啤酒厂的帐还有上次去法国的帐全都要忙着理出来,哪怕是一美分的花销都不能少,等火药厂这边再动起来我就彻底无人可用了。”弗里兹问道。
尤金说:“这个他应该做做账目还是可以的,我听他说来美国的时候已经十六岁了。”
“那他哪一年来的,我看他年纪比你还大一点的样子?”
“听说是一七八三年,的确是比我还大一点。”
弗里兹心里有了数,打算找个时间和瓦伦堡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