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明顿距费城只有四五十公里的水路,尤金跟瓦伦堡和弗里兹耽搁这么些时候,七叶树号船虽然比萨拉号慢的多,还是已经抵达威明顿的克里斯蒂娜河口。
跟尤金交待购买一些面粉作为工人的食物,弗里兹下船搭上一辆马车又回到了“自己”的家。
“弗里兹亲爱的,你怎么回来了,快进来坐,让妈妈好好看看你,”萨瓦兰太太一早就留意着窗外,看见弗里兹的意外归来激动的拉住他的手舍不得丢开。
“你怎么也不先来个信,这么突然的回来让我什么都没有准备,”萨瓦兰太太一边埋怨着一边翻箱倒柜的找出好吃的料理起来。
弗里兹打量着她,“母亲”整个人的气色比起去年回来时要好很多,连脸上皱纹都少了许多,灶上的炖锅冒着水汽喷出一阵阵肉香,家里的布置也丰富了一些,不用说自己不在不理会家里的时候是法贝尔在照应着他们,回去要好好查下他的帐。
“不要弄太麻烦的东西,我回来是想请你们帮我照看一个生意一段时间,船还在码头上等着呢,”弗里兹连忙招呼着,他看见母亲点上了烤炉。
“不要紧,很快就好,来得及赶上晚饭,这是我新和镇上的太太们学会做的甜品,”萨瓦兰太太在儿子的头上亲了一下,却又啪的一下重重一巴掌拍在弗里兹背上,“你好好的制糖不是就很好了吗,跟着船跑去法国,那多危险!法贝尔都写信告诉我了,你们从英国军舰炮口下逃出来,差一点就被抓住,”言罢坐在桌对面一脸责备和不满。
又被法贝尔告了一状,弗里兹只好起身赔笑脸宽慰母亲,实际上她并不清楚那时候有多险恶,这事不告诉法贝尔也不行,自己这哥哥哪天要是在工场呆腻了想随船出海可怎么办。
不多久老布雷顿也返家来,看见弗里兹稍微愣一下,却也不发一言坐在他的老位置上,弗里兹赶紧走过去说道:“我现在马上要新开一家工场,里面有十几个法国来的新移民,英语都不大好,需要有家里人帮忙照看着,所以我想请你们搬过去帮我看着段时间。”
“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平时给家里连一封信都没有,现在缺人了你倒还记得我们,不去!”老布雷顿把两手一抱,往椅背上一靠拧过头去倔上了。
弗里兹苦笑一下,知道想直接攻下老布雷顿这顽固的堡垒很是困难,还好不是还有萨瓦兰太太吗,于是做出颓然的样子坐下开始讲故事,经过这一年来的随时编故事弗里兹的口才现在已经算返朴归真了,一点听不出有夸张的地方。
他先从坦奇违约开始讲起,说道自己如何造船如何被逼到费城等消息,如何想办法入籍又如何改换经营方向拉起一支船队出海捕鲸,说到海上的风浪和南特的国家浴缸,萨瓦兰太太捂住脸发出了惊呼,“这些事我如果写在信里除了平白让你们担心,又有什么用处呢,假如写信的时候无意透露出自己情绪不好,你们猜来猜去也于事无补,所以我还不如等到诸事已了再亲自告诉你们。”
“噢,你受苦了我的孩子,”萨瓦兰太太一下子把弗里兹的头抱在怀里,不满的转朝老布雷顿开火,她的絮叨终于让倔强的老头也吃不住了,他搔了搔头顶没有几根头发处的头皮,犹豫的开口问:“你的这个工场是做什么的我们真管得过来吗?”
弗里兹心头一松,连忙答道:“我会请其他人来帮着管理,但是我不在时工场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可就不知道了,所以得有信得过的人在那守着,你们是最好的人选,即可以和说法语的工人交谈,又能应付请来管理工场的人,另外工场的产品也需要很多木桶,您平时也有事可做。”
看起来一切都那么合理,老布雷顿终于点头同意了去工场帮忙,也许他觉得就跟法贝尔去糖厂帮忙是一样的。
萨瓦兰太太给每个人舀上炖菜,拿出面包房新出炉的面包,又给每个人都倒上一点餐酒,等到都快吃完时又端上来她的甜品,原来是著名的法式炖蛋,虽然名为炖蛋其实是一种烘焙的甜品,混合着黄油和焦糖的美好滋味让人简直停不下勺子,等弗里兹飞快地扫荡完自己面前那份,母亲笑着把自己那份也推了过来,脸上泛红的弗里兹一连推却几次不行只好又享用了半份。
等到收拾好行李,关照邻居帮忙照看房屋,一家人雇来马车赶往码头天色已经擦黑了。
尤金正神气活现的在指挥水手刷着甲板,离开疫区之后他又精神起来了,要说这次的瘟疫也是古怪,病人不会传染人,离开费城的人和船都很多,但就是没有把瘟疫带到别处,像是上天专门要毁掉费城一样,所以虽然对疫区出来的人和船没有进行扣留,瘟疫还是没有在他处造成破坏。
七叶树号又航行在海洋上,此去米尔福德的工场大约还有五十英里,埃利船长保证过今天的良好月色下他的航行不会出现意外,反正明早到地方就行,他驶的慢一点也没关系。
安置好“父母”舱室地方就不太够,弗里兹走上船头让格雷格去把瓦伦堡请过来谈一谈。
等他走过来弗里兹先点下头,向格雷格挥了一下手,后者就知趣的退下。
“请问瓦伦堡先生了解我吗?”
“今天和艾略特先生聊过您的事迹,您真是个幸运的商人!”瓦伦堡一脸的悻悻然。
弗里兹摇了下头,“您如果认为我的成功是出于幸运的话,那一定是把自己的失败全归结于坏运气,我要说您一直没有弄清楚自己失败的真正缘由!”
“我每一次的挫折难道不是因为那不可测的坏运气,谁能想得到费城会发生瘟疫,谁知道那条船会与别的船发生碰撞,又有谁知道暴风雨会毁掉我的货物!?”瓦伦堡激动的说着,这些不幸像是压在他背上的巨石让他一直喘不过气来,今天有人和他理论自然就发泄出来。
弗里兹一直无言的等着他情绪没有那么激动才接着说:“请问你在做买卖的时候对做同样货物买卖的同行了解多少,他们中会有人在夏天运输黄油吗,会有人把易碎的货物装上一条运送粗笨货物的商船混杂在一起吗,航行在海上的船只遇到暴风雨是常有的事情,但为什么只有你的谷物会被浸坏掉!”
瓦伦堡像被击中了要害一样,弯下腰抱住头,久久无言。
弗里兹继续说道:“我分析过你每一次的生意,都是看起来非常的有赚头可行性其实很大,这说明你并不是无知的贪婪商人,想必你是选了又选才做出决定,但你被那可能有的赚头吸引了注意力,忽视了中间的风险。”
“不是这样的,我清楚的知道里边的风险,我是在夏天运输黄油,可是我从瑞典启程时把冰块和黄油一起放在船舱的最下面,当作压舱物使用,直到费城还有冰块并未化完呢!”瓦伦堡争辩道。
弗里兹点点头,这倒是个有趣的办法,“可是你想必做这种黄油贩卖并没有多久吧,没有商人会相信夏天运来的黄油还是新鲜美味的,当他收下你的货物后却要耽搁许多时间去检查,而不是马上把钱付给你,也不会直接把黄油存到地窖里保存,你还不明白吗,你犯了经商者的大忌!”
瓦伦堡睁大了眼睛,期盼着弗里兹给出困惑他很久的答案。
“所有的商人都是做熟不做生,而你看看你都贩卖过多少种货物,每一样货物你对它的行情和可能发生的问题毫不知情,遇到麻烦的可能比谁都大!绅士先生,你一定没有种过庄稼吧,对你来说谷物只是一个商品名词,你想不到它会有什么变化。”
瓦伦堡摇了摇头,他自然是没有没有种过庄稼的,大麦和小麦都分不清。
“你们都说谷物是被暴风雨浸坏的,但是我作为一个对木桶比较了解的人要告诉你这事不赖风雨,那些粮食装进桶里时就坏定了,只有你这样对庄稼不了解的粮食商人才会犯这样的错,当时只有你一艘粮船出港是吧?”
瓦伦堡皱眉回想了一分钟,不太确定的点点头。
“刚收下来的谷物是湿的啊,必须要彻底晾晒干之后才能装起来,否则它就会发芽和发霉,而我听到你的谷物是从货栈提出来出售才发现已经霉变,我就知道这些谷物没有完全晒干,因为如果是干的谷物被水浸泡后会发胀它会撑破木桶,还在码头卸货时就会发现出了问题!你还是想利用瑞典谷物收获时间比美国晚赚取差价,才会这么急匆匆的发船吧。”
弗里兹看到瓦伦堡的脸色一连数变,好不容易才镇静下来,用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说:“那个该死的奸商欺负我是外国人?”
“不,你还是没有明白做熟不做生的意思,经营一样生意久了你才会真正了解它,才能规避那些行家知道的风险,而你虽然也做了很久粮食生意却不完全了解谷物的性质,并且没有在同行里边找到愿意跟你真诚合作的人。”
“可是,萨瓦兰先生,你做的生意也是你从未干过的,你怎么就没有风险呢?”瓦伦堡还是很不甘心。
“我的确冒着你难以想象的风险,可是我不是白白冒这些险的,当我准备建糖厂的时候我已经在深山中把怎么做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连失败之后怎么处置让自己不会赔本都有了对策,在外人看来我风险很大,可我知道我完全能够应付。
再比如说我改造大船之前就造出了一艘小船,而小船为什么会一下子成功?”弗里兹笑了一笑,“但没有人知道我还造过更多更小的船,就算出海我也聘请了最有经验的高级船员,意外的风险已经不存在了。”
“瓦伦堡先生,你冒险的时候知道自己要面对哪些风险吗,如果都不知道对你来说才会次次都是意外。”弗里兹总结说。
看着他如同被抽干力气一样靠在船舷上,弗里兹又说道:“如果您已经从失败中收获了教训,下次再也不会有意外,你可以继续去做生意,或者你也可以换一种成功的方式,比如先安顿下来等到在美国有熟识的商业伙伴了,再重新开始你的商业经营。”
“我已经输光了,这次的本钱还有些是向亲人借的,本来我打算去巴尔的摩的朋友那儿住下来,再写信给亲人借钱重新来过,”瓦伦堡苦涩的说,“但听你一席话之后我知道自己真不适合去做买卖,您能给我个机会吗?”
“什么?”
“我可以为您做事,虽然我做买卖不成,可是我从小的家庭教育让我有比普通人更丰富的知识,”瓦伦堡又自信的挺起胸。
这一点弗里兹是相信的,只要不和自己比,要知道美国独立前一度只有六十多本从旧大陆带来的书籍被印刷成各种版本在社会上流传,去除其中的宗教书籍,知识类的就更少了。
“我这里永远不缺机会,正好我需要一个人帮我做帐,欢迎你瓦伦堡先生。”